“干嘛呢?”老四的声音。
我笑了,“在想要不要给你打电话,你的电话就来了。”屋里信号不好,我来到院里,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苍穹是一块黑色的幕布,幕布上有几只眼睛,那是星星。冬天冷冽的空气吸进肺里,冷得人精神一爽。四野无人,连续的放炮声,喜庆在空气中蔓延。“乒、乓!”烟花在空中轰然炸响,流动的火焰激射而出,从漆黑的幕布中掉下来。维熙,如果你现在我身边多好……不过你能在除夕夜这样陪着我,我已经知足了。
“怎么半天不说话?”老四问。
“看烟花呢,不知道谁家放的烟花。”
“我跟你一起看。”
“你能看得到么?”
“怎么不能,我有心眼,用心去看。”
“哈哈。”我轻笑出声,抬头望着黑色幕布中炸开的璀璨的流星,诚心诚意地说,“愿年年如此。”
老四说:“那我以后每年除夕不管我人在哪,都给你打电话。”
老四,你只是说说而已,这世界上唯一永远不变的事情就是永远没有“永远”,但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这么想的,那就够了。于是我说:“那我就每年除夕等你的电话。”
“好啊,等到咱俩都七老八十了,还要打电话。”
“七老八十,那时你儿孙满堂,跟家人欢庆除夕,哪有时间想起我这个大学同寝?”
“你不信?”
“不信。”
“好,那我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让你相信。”
“不如这样,如果你忘了打电话来,我主动打给你嘛,这样的话你完成这个承诺的概率就增加了一倍。”
“那感情好,两个人一起努力,当然比我一个人努力要强得多。”
对啊,我真笨,我早就应该主动出击,去抓住我身边的一切。没有什么幸福是平白无故从天下掉下来的,都是自己去争取的。
那天跟老四聊到很晚,那实在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极好的一个新年。
新年过后,我想提前一周回校,与在家的生活相比,我更喜欢呆在学校。妈妈很为难,她拿不出那一周的生活费。我在学校一个月大概花四百八十块(小朱比我更狠,他能花四百),一周的生活费就是一百六,这一百六十块钱不够司图吃顿饭,却让我们全家拿不出来。不过司图有司图的痛苦,我有我的幸福,我从不觉得比司图老四等等有钱人矮一等。
小朱打电话来,让我提前一天回去,他想请大家吃顿告别饭,因为他再开学,就不住寝室了。于是我提前一天返校。
过了一个年,2009年初春,小朱搬离了5438寝室,搬进了赵清明老师的私人公寓,成为5438寝室第一个走的人。
既然称为第一个走的,自然还得有第二个,但那时我还不知道罢了。
搬寝前一天,小朱请我们这帮兄弟吃饭,席间挨个敬酒,把自己敬倒了,倒在桌子上爬不起来,醉得要死嘴里说没事。
我说:“老大,你不用难过,你走了,剩我们仨会好好的,我跟司图跟维熙都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小朱醉得迷迷糊糊地说:“别傻了,阿尧。”
“什么意思?”
小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没回答。
吃完饭,我和老四一边一个,架住小朱,像搬寝第一天那样,扶着他往寝室走。
小朱这次醉得比那天还厉害。进了寝室说肚子疼,上了厕所,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司图从饭店出来直接回家了,寝室今晚只有我们三个人。
小朱的呼噜声响起,睡得很香。
我和老四睡不着。头对头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再没了以前打闹玩乐的心思。
小朱以后即便不跟我们住一起,他对我的情谊也不会变的,按理说这个时候难过未免矫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预感到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小朱要搬走只是个开头。
我说我们仨会是一辈子的朋友,小朱说我傻,小朱看出了什么酒后吐真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是说我和老四走不到头,还是和司图走不到头?
我躺在床上,在黑暗中大睁着双眼。
我有一种恐慌,我怕我身边的这些人,像过客一样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到最后我连一个都留不住,生命中终究只剩下我自己。我不怕生活中的苦难,我只怕孤独地活着。
像往常一样,老四逗我开心,跟我说话,我却无法像往常一样很快笑出来。
老四说:“阿尧,小朱要走了,你想不想今天晚上给他留个纪念送点礼物什么的?”
我说:“想,但没钱。”
“小笨果然很笨,不一定要用钱的。”
“大笨有啥高见哪?”
老四坐起来,眼睛亮幽幽地看着我,“我有一个办法给小朱留个纪念,我不知道你干不干?”
我也坐起来:“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为什么不干?”
老四跳下床,从书桌上翻出牙具来,跟我说:“刚才小朱是不是嚷嚷肚子疼来着?”见我点头,说,“那咱就给他来个终生无法忘怀的纪念!”把牙膏挤在手上,翻上小朱的床。
小朱睡得毫无防备,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事情。
我想我明白老四要干什么了,“你想整蛊小朱?假装是他自己拉肚子了?”
“嘘!”老四做了个手势。
掀开被子,扒下小朱的内裤,露出滚圆的屁股,把牙膏抹在他屁股上,回头冲我嘿嘿一笑。
用牙膏骗人家拉肚子,这么干也太损了吧?可是,好好笑……赶紧捂住嘴不发出笑声,苦苦忍着。
“老四。”我小声叫他,“往被子上也抹点,要不然不像!”
老四在我的指令下抹了又抹,
“喂,别抹太多,太多容易穿帮。”我小声指导。
老四抹完从小朱床上下来,爬上自己的床。
我们俩个都不出声,各自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把脸绷得紧紧的,等着小朱的惊叫。
小朱睡得太熟了,半天没动静,妈的,这得等几百年啊,再等会牙膏都硬了个屁的!硬了的牙膏就不像那啥了……我心急等不了,知道小朱没有睡觉关机的习惯,给小朱打电话叫醒他。
电话铃声在黑夜里显得很刺耳,声音大了我自己都吓一跳。
小朱动作缓慢地去枕头下面摸电话。
我按了结束键,铃声消失。
小朱把电话重新放回枕头下,半梦半醒间,似乎察觉到什么,手往屁股上摸。然后眼睛猛然睁大,左手“刷”一下掀开被子,仔细看了看。
我在自己床上偷瞄他,忍笑忍得腮帮子疼。
小朱愣了片刻,用手往下摸,闻了闻,脑子完全清醒,以迅雷不及下载之势从床上跳下去,拽过书桌上的一卷卫生纸,直奔卫生间。
“哈哈哈……”我和老四在床上笑得惊天动地。
不一会卫生间传来一声大叫:“啊!”
“嘭”地一声,寝室门被大力踹开,小朱一阵风冲进寝室:“是牙膏不是屎!我还以为半夜拉肚了!你们两个王八蛋,是谁整我!?”
“哈哈哈哈……”我和老四笑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只会在床上滚了,哪有空答他的话。
“阿尧是个没脑子的,一定是老四你这个阴险小人。”小朱去爬老四的床,大叫,“把牙膏抹我屁股上你损到家了!给爷爷我拿命来!”
老四从柜顶跑到我的床上,我们俩个一前一后从我的床铺上下去,穿上鞋就跑。
小朱在后面穷追不舍,三个人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寝室楼里,扰了无数人清梦。
那一天的事,让多年后的我想起仍然会笑出声来。小朱在后面怒气冲天追着我和老四的样子,像一张老照片,定格在最欢乐的一刻,历经岁月中无数的风吹雨打,终没有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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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小朱刚搬走的那一个月,我们还会上课一起坐,放学一起吃饭,后来小朱要打扫无机化学实验室,我们的接触慢慢少了,再后来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我们几乎就没有什么接触了。接触少了,友情却没有变淡。
小朱有什么好东西会拿到寝室来,大家一起吃,司图和老四吃惯了好东西不稀罕,多数时候是三个人看着我吃。小朱往寝室拿过西瓜、猪头肉、烧烤、大葱、大酱、干豆腐等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吃的。他拿什么我都吃,无论啥,都是学校食堂里没有的味道。吃过食堂的人会明白,食堂和家里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两个味。
正常来讲学生是不允许私自搬离寝室的,小朱向上面申请,好不容易才得了允许。学校的寝室很多,没有新同学再住进来,四人寝从此变成三人间。
小朱搬离寝室两个月之后,也就是2009年5月,五一放完假再开学,我带妈妈来C城看耳朵。
我找了当地最好的医院,提前一天排队挂号,带着妈妈转车,辛辛苦苦来到医院。
医院里只能用人山人海来形容。
专家门口人头攒动,一个把门的粗壮的女护士,职能是“堵门”,不停地扯着嗓子喊:“别挤!往后退!”
大家当然有在排队,可是人一多,就会觉得挤。因为人多,平均分配给每个人看病的时间非常少。
专家就是专家,三五句话打发一个人,问个三五句后让助手领着病人去做检查,待第一个人走后询问下一个人,问完了,先头那人也回来了,于是看着检查报告给第一个人开药,开药的过程中让第二个人去做检查,如此反复循环,极有效率。让我想起烤羊肉串的人,每当顾客很多的时候,老板的效率总是让我惊叹,这边把羊肉串放在火上,那边去烤鱼丸,把鱼丸抹上酱回头羊肉也好了,可谓两不耽误,但是追求一个“快”字,烤出来的东西往往没有人少的时候好吃。不知这医生追求一个“快”,诊治的质量会不会下降。
带着妈妈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做完各种检查,专家给开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