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他这个「人类」从眼角膜到肾脏等等的器官都有行情,以生理而言,他是「有价值的人」。大约估算,他的剩余价值足够还钱和为女儿动手术。这样是最好的解决之道,育斯特向自己重复,皆大欢喜,他再也用不着担心、更不用为谁感到心痛。
不经意的抬起头,他正好看到一辆厢型车在靠近后门的地方停下,七、八个穿着白衬衫黑长裤系小领结的服务生跳下,想必正是负责鸡尾酒会的人员。果不其然,这些人开始从车厢里卸下一箱箱的酒。
突然间,育斯特发觉其中某人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他吓了一跳:是狄亚哥。
育斯特愣了,猛然想起之前狄亚哥让他看的名单中确实有马球场。「狄亚哥!」情急之下,育斯特不假思索的跑过去,「你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妈的,又是你这个碍事的废物——」看见育斯特,狄亚哥立刻龇牙咧嘴的骂道,同时卷起袖子,「我们的旧帐还没算,你又想坏我的事?」他大步跨过去,一拳直往育斯特的胃部揍过去。他听到一声很像气球爆破的声音,接着从育斯特的嘴里吐出一口血。
这家伙原本就一脸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加上一嘴血更让他看起来好像快断气;狄亚哥呸了一口口水,没有想到育斯特竟然还有力气跳起来将他扑倒。狄亚哥的同伙看到老大被攻击,当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一群人便围成一圈准备痛殴育斯特。
坐在观看席的私人包厢里,坎贝尔心不在焉的望着马球场里八个快速移动的影子。他原本颇喜欢这个运动,但在那一刻,却突然觉得拿着长木槌追着球的骑士很蠢、盲目听从骑士指挥的马也很蠢。比赛的第一巡大卫。麦道维尔得分,全场响起欢呼,坎贝尔也无意识的跟着鼓掌,第二巡还没结束,坎贝尔已经坐立难安。他满脑子想得都是育斯特。
他无法理解育斯特的逻辑。
坎贝尔感觉自己和育斯特仿佛下着西洋棋,研究对方的策略:迂回、蜿蜒、辗转、以退为进,从来不直接。
当他连续吃了对方的兵卒、骑士,以为可以攻陷城堡、逼对方投降就范的时候;育斯特在乱无章法之中,突然以自杀式的惊险棋步,出其不意的Checkmate,反而把他将死。
这很可能又是另一种手段,坎贝尔不断思考、不断揣测、不断考虑;最后他还拿出手机,看也不看的按下号码。响了很久却没有回应,「……」他皱起眉头,心中觉得不对劲,又打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坎贝尔想也没想的立刻站起来,向女伯爵表示必须暂时失陪之后,便快步走出去。
育斯特双手抱着头,整个人像烫熟的虾子似的蜷曲在地上,狄亚哥带着一群同伙边骂边踹边揍,他只能以这样的姿势防卫。
育斯特听到手机响起「A」ac」airefontaine」的旋律,他没有办法接听;而音乐声似乎惊优了狄亚哥等人,他们竟暂时停手。响了很久,音乐终于停了、两秒不到又再度响起。
那个音乐很巧合的成为育斯特的救星。几秒钟之役,警卫注意到后门的乱象而赶来。狄亚哥等人立刻一哄而散,一队保警随后追过去;另外几个安全人员则将育斯特从地上拉起来,走向警车。
「我是无辜的……」育斯特有气无力的辩解。押着他的警探却不理会,「无辜与否我们会调查。现在,我建议你乖乖配合;或者你希望我立刻宣读你的权利、正式收押,你再打一通电话找律师?」
「等等。」当警探有些粗鲁的将育斯特塞进警车准备载回警局,听到背后有个声音制止,「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警探不耐烦的应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贵族老爷夫人、警局局长和所谓的重要人士出席这个白痴运动,他原本不用来马球场加这个无聊的班。
一回头,发现说话的正是「要人」之一:马球协会的顾问,「坎贝尔医生……抱歉惊动阁下。」警探以「官方说法」的态度将事情简单化,打发对方。「只是一宗无聊的斗殴事件,不需要紧张……」
这时一个警员很快的走来,在警探耳边嘀嘀咕咕几句,坎贝尔只隐约听到「……厢型车……几箱红酒……爆裂物……」警探点点头,低声说交代一句:「通知爆破组。」接着,又刻意稀松平常的说:「没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请阁下放心的继续观赏比赛。」
坎贝尔露出微笑,警探欲盖弥彰的态度让他更确定事情不对。
「我相信一切都在您的掌控之中。不过,恐伯有些小误会,那位先生——」他指着警车中的育斯特,「应该和我们一起看比赛才对,不该在您的警车里。」
「看来他是觉得口渴,所以从包厢里出来买可乐、刚好遇上可疑分子闹事,是吧?真幽默。」警探以夸张的语气讥讽,「坎贝尔医生,请原谅。基于安全程序,我必须带他回去问话……仅是『关系人』的身分,不是收押,您知道。」
「我不想打扰您执勤,不过,我相信您也不希望贵局局长今天看比赛的好心情被打断。」坎贝尔不着痕迹的施压,「您看,那位先生的状况显然需要一些医疗照顾,而您知道我的医院在哪里——真的必须侦讯的时候,欢迎您来找人。对了,下礼拜有洋基队的比赛,您何不那时来球场的贵宾席找我?」坎贝尔暗示以棒球比赛票交换个方便。
警探看了坎贝尔一眼。他在警局混了那么多年,明白应对进退的道理,再说,车里那个倒楣家伙干不出什么坏事。
「我的两个儿子……应该也很想看看现场侦讯的样子。」
「您不但是个尽忠职守的警探、更是个好父亲。」坎贝尔笑了,「没问题。礼拜一您就会收到我的邀请函。」
警探点点头,招来两个警员将育斯特拉出警车,「我得声明:他的伤和我们无关。」警探拿出记录单,「例行公事,我必须请教阁下几个简单的问题:那位先生是您的……?」他只是想问个名词,病患、朋友、同事……诸如此类的随便列入纪录。
坎贝尔竟想也没有的脱口而出:「对,他是我的。」
警探一愣,立刻收起纪录单,「失礼。」接着更客气的吩咐警员将育斯特小心送到球场医护室。两秒之后,坎贝尔才意识到自己的回答非常暧昧,立刻解释:「我的意思是,他是我的司……」
不等坎贝尔说完,警探便双手一摊,理所当然的说:「没问题的,阁下。」简单的点头示意之后,接着转身继续指挥手下值勤。
坎贝尔深吸一口气,铁着脸打开门走进医护室。两个警员刚把育斯特安置在长沙发上,坎贝尔客气的告诉他们剩下的部分由他接手处理。
警员彼此对望一眼,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他们当然乐得轻松,也就干脆的离开。
坎贝尔拿了医药箱,面对着育斯特坐下,皱着眉为他检查。
育靳特眯着眼、半昏迷的瘫着,脸上有一片血,仔细一看,还好只是额头近发际处有一长条挫伤流血、脸颊上有轻微擦伤,其他没什么大问题。
处理之后,坎贝尔原本要为育斯特解开衬衫钮扣,继续检查身上的伤势,育斯特却清醒过来,抓住他的手腕,一脸惭愧:「坎贝尔医生……」
「……」不知道为什么,坎贝尔突然觉得非常烦躁,一股郁闷积压在心头,「能不能请教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育斯特还有些晕眩,身上被揍的地方隐隐作痛,「我来辞职……」
「干得好。」坎贝尔故意讥讽:「真的想辞职的话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刚好挑着有几个欧洲皇室成员出席、到处都是特警和安全人员的场合?」
「我不知道……」育斯特委屈又幽怨的说。
「还有,你的私人状况和交友关系我没兴趣知道。不过,麻烦请自我约束,别在公共场合惹是生非。想怎幺丢人现眼是你的事——」坎贝尔回想起刚才在警探面前失言,虽然育斯特没听到,但他依旧怒烧无名火,「但是别拖累我。如果让人以为那和我有任何关系,只会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坎贝尔的话让育斯特感到一阵纯粹而深刻的痛,他分不出是由于身上被揍还是心被刺伤的关系,几乎无法抑制从眼眶中滚下泪。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露出苦笑,「……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尴尬』这个词听起来和『羞耻』那么像……」
育斯特深呼吸一口气,拿出信封放在桌上,以贬抑的语气自我嘲讽的说:「别说是你,连我看到自己的样子都唾弃。什么事都做不好,女儿连续缺氧发作几天还没办法帮她找到医生、我几晚没睡,一脸半死不活,甚至连辞个职都……」他突然住了嘴,「抱歉,我这些倒榍的私事你一定没兴趣知道……不打扰了……我保证从今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说完,他硬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蹒跚的走出医护室。
坎贝尔瞪着桌上的信封,直到听见关上大门的声音,他终于双手握拳用力敲了桌子,忍不住大喊:「该死!」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保持冷静,更气愤自己身为医生、竟然不能以医疗人员的专业立场体谅育斯特。他站起来,一脚猛力把沙发踹翻,抓起桌上的信封,气急败坏的追出去。
好像逃难似的,育斯特尽可能快速的离开马球场,还没到停车场,他突然觉得胃部一阵剧痛,顿时脸色发白、四肢不由自主的发抖,连维持站立都有些困难,要走路更是吃力。他只能先蹲下来,暂时休息之后或许会好转。
几个警察和安全人员在巡逻,育斯特希望蹲在这里不会造成妨碍。看见他蹲在地上,某个人靠近过来,「你不能蹲在这里。」
育斯特低着头,看到一双擦得晶亮的小牛皮男鞋,整个人畏怯的缩了一下,「抱歉……我会立刻离开……先让我蹲一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你站不起来?」那个人却抓着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