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贝尔恢复了理智镇静,分奇不禁讶异,脸也沉了下来。
坎贝尔放下钢笔,抽出几张湿纸巾将手上的墨渍擦干净,「你是个摆脱不了过去枷锁的失败者,只能以伤害无辜的第三者来报复。」
「失败者?」分奇脸色转为铁青,大声反驳,「因为你的恶劣玩笑,让我在论文发表会上出尽洋相!我非常热爱医学院时代的生活,全被你毁了!」
「分奇,让我提醒你的记忆:是你偷窃我的研究资料。」
「偷窃?我是参考!」分奇气得瞪大眼睛,指着坎贝尔的鼻子,吼道:「而你早就知道我会参考,却故意让我得到错误的数据。根本是不安好心!」
「我以为你看到我的资料,至少会做求证的动作;而不是这么一字不改的抄上去。」「你……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你嫉妒我、你怕我!你不希望我的成就超过你!沽名钓誉、徒有虚名的家伙!」
「你错了。我的成就是一个个病例慢慢累积来的。分奇,别被虚荣蒙昏头了。」坎贝尔慢慢地说:「我不会把埃米莉的病例交给你,因为你不是个好医生。至于约翰——」
他淡露微笑,「我是个心脏医生,当然不会干涉一个人裤裆里怎么运作;再说,我自己也不是个穿贞操带的人,没立场要求别人。我唯一在乎的是约翰的心意。」
分奇唰的一声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到门边。
「分奇。」坎贝尔叫住他,「医学院时的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可以一笑置之。不过,你对约翰做过的事……我不会原谅你。」他顿了一下,「逃吧。」
坎贝尔低声说了一句话,分奇立刻拉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坐在椅子上,坎贝尔深呼吸好几口气。稍微整理思绪之后,他打了几通电话,接着出去用中餐。
稍晚回到医院之后,他表示将在不久之后放一个月的长假,请护士们通知病患、将看诊时间错开,「……或由其它医生代诊……手术部分,艾德·史密斯医生会回来协助。暂时的,或者也可能变成常驻……谁晓得。」
育斯特在一个陈设简陋而空间狭小的房间中,四面墙上只有一面长方形的暗色监视镜。坐在一张福米加桌边,两名警官正面对着他。
他的眼神茫然、表情恍惚,脑中有些昏沉沉的。
室内很暗,育斯特眼前有些灰暗模糊,无意识的向前望,从监视镜中恍惚的看见之前坎贝尔在警车外不断敲着车窗玻璃、叫着他的名字的影像;每敲一下、每叫一声都深深烙进他的心里。
「育斯特先生,您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什么话好说,育斯特直觉的想:他对不起坎贝尔、罪有应得,所以无话可说。
「您真是像冰山一样冷静、像石头一样顽固。」见育斯特不回答,警官继续讽刺,同时将一迭照片挪到他面前,「这些照片。您没有印象吗?」
育斯特呆呆的垂下视线,眼神涣散的盯着照片,仿佛那些和他毫无相关;接着他又将那双失去神采的蓝眸移到警官脸上,「抱歉……我应该有什么印象?」
两名警官面面相觑,育斯特显然意识不清。他们回头看着监视镜,在镜子的另一侧,桑多斯正在监视审讯。
「您没注意到,那个在驾驶座上的人很眼熟?」
「眼熟?」育斯特又瞄了一眼照片,「谁?」
「您觉得这样捉弄警方很有趣?」警官开始火大,伸手抓住育斯特的头发用力向下压,强迫他盯着照片;另一个警官则将照片一张张摊开,「是您!每张照片上都有您的脸!」
育斯特努力辨认。那些照片分别在不同的时间、地点拍摄,唯一相同的是照片上都有一辆厢型车、驾驶座上都有个相同的金发蓝眼面孔,「我?」
警官松开手,又坐回座位上。「根据这些搜证照片,『哥伦比亚帮』近期每一次犯案时您『碰巧』都在现场。」
育斯特用力眨眨眼,对于这些照片逐渐有了印象:那是他为狄亚哥送货时的照片。哥伦比亚帮这个名词他曾不只一次聪过,却一直不明白是什么,现在终于了解,「哥伦比亚帮……狄亚哥?」
警官露出冷笑,「贵帮的小老板:狄亚哥目前在逃。但是,贵帮的同伙在隔壁的侦讯室里。」
「我只是个司机:直走、转弯、停车……我完全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育斯特以微弱的声音老实说。
「是『司机』或是『承办人』?」警官继续说:「您的伙伴都说了相当不利于您的供词……以您的状况,和警方合作是最明智的解决方法。」
在监视镜后的桑多斯不禁微笑。
在侦讯室里、面对这样物证和疲劳逼问,再怎么铁石心肠的歹徒都会垂头丧气甚至饮泣;更何况是个半张脸红肿青紫、一身凄惨、被卷入事件的可怜家伙。
果然,育斯特低头想了片刻之后,幽幽的说:「我想打一通电话。」
「您想联络律师?」警官稍微恐吓:「需要我宣读您的权利、将您暂为收押?」
育斯特摇摇头,「我要联络我的前妻。我女儿今天结束生活体验营,希望她能去接学校接女儿……还有,我不争取监护权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露出苦涩的笑,「想想,我其实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一事无成又丢脸,只会让女儿没面子而已……我前妻现在有个完整的家庭,女儿和她在一起比较好……对,这样最好。」
他伸长双手,露出布满血痕的手腕,「然后,请两位为我铐上手铐,把我关起来。」
警官愣了,他们完全没想到育斯特会这么说。
育斯特就这么伸长手、偏着头两眼无神的发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开口:「两位警官,你们赌过梭哈吗?」
警官摇摇头,「公职人员不……」
育斯特并不在意对方的答话,顿了一下又淡淡的说:「我想……当一个人完完全全的输到精光的时候,就会觉得轻松、毫无牵挂吧?毕竟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东西可以更输了……」
他突然笑了。听到那个凄凉中带着非常酸楚的笑声,两个警官顿时感到不忍。
「我现在就非常轻松,什么压力都没有了……突然轻松下来,我觉得很困……」育斯特幽幽的说:「警官,求求你们让我休息一下。」
说完他将头贴在桌上,昏睡过去。
警官彼此对望一眼,「他嗑了什么药?」
根据两人的办案经验,育斯特的神智状况绝对受到某些精神药物的影响。
「巡官,现在怎么办?」两个警官走出侦讯室,请示桑多斯。
「找犯罪鉴识小组过来。趁他现在昏睡,采集他的血液样本、送去做药检。」桑多斯说。
「这样不会有正当法律程序的问题?」
「他又没找律师。」桑多斯冷笑,「他想坐牢,不是吗?那么我们就帮他一个忙:他的血液绝对会呈现药物阳性反应,就把他当毒贩收押。」
警官点点头,随即通知鉴识小组。之后,桑多斯漫不经心似的走到茶水间的楼梯死角,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拿出手机按了一个号码,「老板,是我……一切搞定,可以让『王子』回来了……」
荷西听完电话之后,沉默的关上手机。
敲敲门、不等门内的人回应,便径自打开门走进。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正快速来回于各个书架与置物柜之间,将物品放进桌上的纸箱里。
「您准备出城吗,分奇医生?」
分奇看了进门的荷西一眼,却没有停下动作,「有人提供我更好的工作机会,所以我要离开这个鬼医院了。」「那么匆忙,甚至不和老病患说一声?我想帮您饯行。」荷西说:「今后怎么联络您呢?」
「荷西,我不想再和你——你们——有任何关系了。」分奇一脸冷漠,「请搞清楚:我不是你的属下。」
「我知道,我们是合作伙伴。」荷西缓缓的说:「如此我更该酬谢您。」
分奇深吸了一口气。
好几年前当他刚进郡立医院时,某天晚上值夜班,荷西和三、四个手下带了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请他「处理」:他治疗了活人受的枪伤、为死人伪造验尸报告,由凶杀改为意外死亡,同时收下了一笔相当可观的处理金;从此之后,他便成为荷西的「家医」,私下为哥伦比亚帮处理不少棘手的善后问题,为他们规避了许多可能的官司,从中收取高额酬庸——就连这次绑架育斯特也是如此。
「别卖关子,荷西,我明白你来的真正目的……狄亚哥这次麻烦惹得太大了。」分奇摇摇头,「之前他因为赌马的事而绑架戴维·麦道维尔的时候,『赛马女魔头』让共济会给他的教训还不够?上个月他想插手脱衣舞吧的生意……那是乌克兰黑帮的地盘,那些人能这么随便应付吗?」
「狄亚哥就像所有的黑帮第二代,是不知疾苦的『王子』,难免莽撞、眼界狭小。然而身为父亲,即使知道儿子蠢,还是只能尽力维护。」荷西说:「乌克兰黑帮不好惹,但我们哥伦比亚帮也不是省油的灯。我告诉狄亚哥找个人出去顶罪,到警局那里自然有人处理。」
「是,找个人顶罪。他谁不好找,偏偏找约翰·育斯特?」
「一个平凡卑微的司机,栽赃嫁祸的最好人选。」
分奇夸张的哈哈大笑了几声,「平凡卑微的司机……有没有调查过他现在为谁开车?」他压低声音,「是意大利黑帮——麦菲亚家族的人!」
荷西一凛,脸色转白。他当然知道麦菲亚家族:King of kings,黑帮的万王之王。「那个医生……和麦菲亚家族有关系?」
「交情非常深厚的朋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分奇转身继续收拾,「荷西,很抱歉:我得自保。」
荷西瞪着分奇的背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Beretta,轻轻的拉开手枪保险。
「荷西,你知道我在医学院的时候是非常好的学生,很会做笔记。」分奇没有回头,只是慢条斯理的说,「我的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