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程亦涵从身後抽刀子似的抽出回信,扔在江扬面前,“寄出前冷静24小时并且再读三遍,或者更换副官。”说完便理理军服,毫不张扬、毫不冲动地离开了。
江扬气鼓鼓地盯住桌面看了3秒,冲墙角大吼:“你!先回去站在书房里!”
20 新盆栽的夜晚
如果提前能够知道自己要在书房里一直站到半夜的话,苏朝宇绝对会在程亦涵第一次来看江扬是否回家、并且邀请他去吃晚饭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苏朝宇的胃後悔地抽搐了几下。
程亦涵在晚上九点的时候又来查看了一次,江扬还是没有回来。苏朝宇本来不敢跟这个能和司令官发脾气的副官说话,但是程亦涵轻描淡写地一句“毕竟我的官阶比你大”,就使得苏朝宇立刻奋力挺直了麻木的身体,大声回答。
夜里11点的时候,苏朝宇完全耗尽了力气,本来死死贴住裤缝的手终於在最近的一次眩晕以後,下意识地撑住了墙壁,并且再也不能放开。空空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汗水在军服上洇出了深深浅浅的印子,而腿上的所有肌肉都几乎失去了放松的可能。
当江扬处理完“销金行动”的所有事项,并且认真回复了一封语气客气、措辞得当的信件之後回到官舍时,差5分十二点。安敏已经放好了洗澡水,热好了夜宵。江扬一扫疲惫,半个小时以後,站在了程亦涵房间门口。
“我来传达一个想法……”江扬穿著睡衣站在门口,看著正靠在床头读推理小说的程亦涵,“我并不打算对副官这个职位做出任何调整。”
“谢谢长官。”程亦涵抬头看了一眼那充溢了些许愧疚的琥珀色眸子,懒懒地回答,“对此我表示没有异议的服从。”江扬倚在门框上,气得笑出来:“为什麽我会有这样一个副官?”
“又变主意了?实在不满意,可以向我的父亲提出退换要求。”程亦涵合上书本,用眼神示意他其实可以进来坐。“不过,我家大概一时半会儿没有另一个合适的儿子换来这里。”
两人相视一笑,一如既往地默契、明了。江扬知道,再怎样精干的其他军官也不可能如此精确把握、校正自己的言行──程亦涵从小并不和江扬如兄弟般一起长大,只是有不算频繁的会面交流。当有著医科和机工科双硕士学位的程亦涵穿著军服站在自己面前共同指挥第一场战斗的时候,江扬知道,这种奇异的兄弟感觉是早在很多年前就开始磨合了,只是彼此还小,并不能清晰感受到罢了。
“我为今天自己的言行致歉,当然,以兄弟的身份。”江扬轻声说,但并不因此感到别扭。“啊,也请原谅我的冲动,”程亦涵点头接受,“我好像一直这麽冲动,是麽?”
江扬笑:“我需要这个,你知道。累了,我需要一个全身心投入的7小时睡眠,晚安。”
程亦涵扬起书本挥了挥:“晚安。顺便,书房的新盆栽不错,真的。”
江扬愣了片刻,忽然觉得脊背一冷。
推开门的时候,苏朝宇的眸子里全是恐惧。他飞快移开了自己撑在墙壁上的双手,重新摆正姿势。江扬心里狠狠一疼,快步走过去:“回去睡觉!明天再来。”
苏朝宇的身体僵硬地一挺,微声说:“谢谢长官。”然後伸手抠住墙壁,一点点地把身子转过去,背贴墙,缓了好一阵子,才向门口走去。刚一屈膝,就被酸疼激地一抖,却不敢停留,尽力快步离开。
江扬为自己的疏忽产生了强烈的悔意,几步冲过去想要扶住苏朝宇的身子,却不想被轻轻地、但不容拒绝地推开了:“报告长官,苏朝宇还没洗澡,这身衣服还是野战时候穿的,脏得要死。”说著,竟深吸口气,大步迈出门。
只这两步,就彻底耗光了积攒的力气,江扬看见那个挺拔的背影一顿,晃了两下,就像个坏掉的大布偶一样,软绵绵地扑倒在走廊的短毛地毯上。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能够感到脸红:自己被洗干净了,确切地说,还剥干净了,背朝上丢在平时睡的大床上,最要命的是,有三个声音萦绕周围。
“怎样?”
“不碍事,伤口是普通的细菌感染,体力不支引起眩晕,缺水让血液流通缓慢,於是反应变得不灵敏──歇一天就好。安敏,拿剪刀和蝴蝶胶布来。”
“是这个吗?中校?”
苏朝宇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江扬坐在那个毛茸茸的团凳上,正仔细看著自己。腰部的擦伤处传来不甚剧烈的疼痛,苏朝宇肩膀一抽,若不是有人按住了他的腰,大概剪刀下早就会鲜血飞溅。
“程亦涵也是我的私人医生,”江扬的声音柔和许多,安慰著,“汗水把擦伤泡了太久,需要处理那些发白的、死去的皮层。”
苏朝宇这才反映过来,那个用和江扬一样的手法摁住自己的人,其实是从来看不出有什麽特长的副官程亦涵──他们倒真是兄弟,连这种事情都分不出到底是谁模仿谁,苏朝宇苦笑著。
当一块形状美丽的蝴蝶胶布固定了伤口後,房间里只剩下江扬和苏朝宇两个人。“你可以不必考虑任何事情,先休息一夜,至於那具有破坏性的一枪,我们明天再谈。”江扬抖开凉毯盖住苏朝宇的身体,拍了拍他的後背,“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让你睡。”
就在苏朝宇准备咬牙回答“是”的时候,江扬已经把他连同凉毯一起扶起来,拢在怀里。插著吸管的水杯递过来,那个曾经在通路中显得软而温的声音说:“一天没喝水,程亦涵建议你小口地喝半杯再睡。记住,小口的。”苏朝宇瞥了对方一眼,喉咙干疼,於是自暴自弃地不再重复那些服从性的句子,一点点啜著杯子里的液体。他虽然渴的要死,却知道只有慢慢吸收这些水份才不会伤了胃,而江扬就用带著白麝香味道的手臂环住了自己麻木僵硬的身体,另一只手端著杯子,专注而认真地观察自己喝每一口水。
当他再次被小心摆好了睡觉姿势的时候,苏朝宇的神经又一次紧张了一下:江扬从容卷起了睡衣袖子,并且活动了几下自己的手指。
……难道……苏朝宇绝望地想,仿佛看见琥珀色眸子的俊美的年轻人忽然长出了獠牙。
“如果可以,你睡吧。”江扬用极为娴熟的推拿手法替苏朝宇放松腿部那些几乎结成硬块的肌肉,几次准确的穴位敲击使得苏朝宇痛得快要叫出来。“这项超时的惩罚本来不在我的计划之中,作为补偿,有100下债务被免去了。”
苏朝宇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谢谢长官”,也记得腿上的酸疼慢慢褪去,变成了舒适的、会热起来的漂浮感,他并不知道那杯看似无辜的水里放了精确配量的缓释泡腾粉,於是在一片不可抵挡的沈沈睡意中,失掉了所有警惕和恐惧。
睡梦里,他在边境的山沟里疯狂找著水源,忽然降下大雪,冷到哆嗦──可是很快就暖起来。半梦半醒里,他觉得仿佛有人替他拿过床头的水杯,并且抚著他的头小心喂,还擦去了後背上的虚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9点。安敏送来早餐,对身体状态恢复之快很吃惊的苏朝宇心虚地问了问江扬的行程安排。
“司令啊?他在睡。”
苏朝宇几乎被红薯小饼噎死,那个每天6点就已经进行完了早锻炼的人,还在睡?“凌晨5点才睡的啊,你看,”安敏从桌上收走了江扬惯用的咖啡杯,“东西还忘在这里。”
21 咖啡时光
直到当天下午2点,江扬才和苏朝宇同步了清醒的时间区域。两人在书房里用平等而舒适的坐姿严肃谈论了“销金行动”和相关奖惩事宜。午后的书房里有柔和温暖的光线,从大大的落地窗中,能看见穿着裁剪极其合身的居家服的程亦涵,在庭院里漫不经心地边读小说边和安敏玩闹。
苏朝宇头一次看见喝着奶茶跟自己谈话的江扬,一个24岁的生命,用超乎寻常的智慧和预见力决断每一件事情,认真笔记,仔细思考——但是江扬似乎比任何人都想得快,很多次绕过了苏朝宇精心建立的语言屏障,直达要害。弄得海蓝色头发的年轻人不由地低声念叨:“纯语言的方式……见鬼的……”
江扬清脆地笑了,把乳品大方地加入红茶里搅拌:“我几乎没上过学,只有为数不多的家庭教师,其中有个叫范策的,在文字和……嗯,具体来说,心理学上的造诣,非常人能比。而江立——我想你大概听林砚臣提起过——甘心去读心理学,就是受他影响。”苏朝宇垂头想了想,如果有一个比眼前的人小一号的司令官,在自己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说:“你预备撒谎,苏朝宇中尉?翻倍。”实在太可怕了。
那天的谈话持续了整整3个小时,结果却是明了的:苏朝宇重新翻开一页,经过精密的回忆和长达半页的三位数加减乘除混合运算后,欠账达到了令人沮丧的370下,而且还债的方式也由“朝三晚七”调整为“朝七晚三”,理由是晚饭后还要在中午已经罚过一小时军姿的基础上再罚一小时。
第二天早晨,江扬的惩罚让苏朝宇几乎没法正常走出办公室。“这是关于你鲁莽击毙匪首的惩罚,”扬起藤杖的瞬间,琥珀色的眸子一闪,刻意强调了“惩罚”二字,“我不会有任何怜惜和保留。”
七下只有两条伤痕——第二条是在江扬真的不敢继续打在同一处的情况下,而临时决定换了个地方。苏朝宇的惨叫和挣扎毫无意义,只能让痛苦加倍,最后流着泪伏在沙发上,一点都动弹不得了。江扬没有提供药品,并且狠心在十分钟后把他赶出了办公室。整天上午,苏朝宇都无法控制颤抖的手腕,写坏了不少信封,最终被江扬叫到办公室去的时候,已经绝望了。
可是桌上却是一份清淡可口的午饭和两片长相毫不意外的药片。江扬忙着一些看起来玄妙的工作,苏朝宇就蜷在沙发柔软的角落里吃饭,然后听话地站到墙角去,并且自觉地把计时器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