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着易笼和伊利亚到达门厅,早就有仆人在那里侯着,托着一个铺着天鹅绒的托盘,上面放着刚刚摘下的新鲜蔷薇,以及翠绿的月桂枝。
张纪诺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规定,他看着易笼把月桂枝插进外套胸前的口袋,而伊利亚则神情倨傲地捻起娇艳的蔷薇佩在胸前。
摆到张纪诺眼前的却是两者皆有,张纪诺朝易笼投去困惑的一眼,对方望着托盘,脸色却不太好。
「挑您喜欢的一种就好。」易笼这样回答,态度一如往常的地疏离有礼,只是卸下了公式化的笑容后,这张脸皮严苛得让张纪诺有些不安。
张纪诺犹豫再三,伸手去触及翠绿的月桂枝,却在回忆到什么的后生硬地一顿,转而拿起了去过刺的深红蔷薇,别在胸前。
伊利亚一直看着张纪诺选择,并在他选择完了后眯起眼睛,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别有深意地朝易笼偏了偏头。挑衅一般的举动让张纪诺后知后觉,这两个人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间隙?
易笼闭上了眼睛,几秒后又睁开眼,张纪诺能看到,愤怒的粒子渐渐远离了他身处的气墙。
平常的易笼回来了,低气压却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张纪诺跟伊利亚只是初识,对方的性情他又不清楚,即使有说和的心思,也无从下手。于是他只能默默地跟着易笼,穿过茂密的树丛,钻进疯长的常青藤,来到张纪诺当日匆匆离去的旧宅。
推开门把有些生锈却干净得不可思议的雕花大门,原本坐在轮椅上的易家太上皇居然拄着拐杖,站在了门厅的正中间,腰背挺直精神抖擞,怎么看都不像是病入膏肓的老人。
「欢迎来到我的王国。」他掌心向上,抬起了手,用苍老的声音这样说。
看着行动自如锋芒毕露的老人,张纪诺终于理解易未名为什么会搬离旧宅。他大概只是想脱离父亲的掌控吧。
上次到访还安静得像间鬼宅,这次进门却灯火通明,恍如白昼。头顶的水晶灯终于有再开的一日,抹去厨房墙角的苔藓,闲置多年的炉头再度开火。
「做父亲的,总要给儿子留点面子,也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老人请张纪诺跟一脸不情愿的伊利亚上座长桌,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一边用着家乡的语言对张纪诺解释道。丝毫不管拿着筷子听得如坠雾里的伊利亚,仿佛老人请他吃饭,就已经算是恩赐。
张纪诺一直留意着孤零零地站在老人身后的易笼。他似乎很习惯这种待遇,无论是哪一任家主,他总是安分守己地站在他们后方,随时为他们服务。难倒他为易家倾尽所有,连个同台吃饭的权利都没有吗?
然而他的视线还没从低眉顺眼的易笼身上剥离开来,就被老者的自嘲吸引了注意。
「我老了。」老人放下筷子,站在后面的易笼适时递上了擦嘴用的手帕。「自然不会跟孩子结仇。但那孩子,大概是因为早年都在俄罗斯那边长大,来到这边又被兄弟排斥,于是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我怀恨在心,处处防着我,对他来说我倒是……更像一个外人。」
老人浑浊的眼紧紧锁着张纪诺,让他食不下咽。于是他只得放开手上的筷子,静静地充当回收桶的角色。
有些话,确实只能说给外人听。
「易家跟那孩子母亲的家族一向不对盘。」老者别有深意地望了伊利亚一眼,本能地察觉到什么的伊利亚马上挺起腰背,眯起眼睛戒备地往背后伸手。
老者淡然地把视线收回来,再次放到张纪诺身上。伊利亚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得忿忿不平地收回手,站起来径直走到易笼面前,极其缓慢地用俄语说了一句话。
张纪诺耳朵再怎么尖记性再怎么好,就算能把那句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也是不可能懂得其中意味的。
而老者对这段小插曲似乎毫不在意,仿佛易笼被『不对盘家族的成员』轻易用一句话带走是件平常事。
他就不怕易笼跟伊利亚的家族连成一线,对易家做什么不利的事,撼动它百年的根基?
「那孩子还没出生,我跟他母亲的关系就开始恶化。他母亲怀着他回到了俄罗斯,我也……另找了妻子。」老者语有停顿,轻叹了一声,避重就轻地继续往下说。
张纪诺也没有深入思考,大家族之间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不想知道,即使是知道了,又不能赌上生命来卖个好价钱,倒不如当个毫不知情的路人。
「小时候他也回来住过,不过因为我还有几个儿子,对他感情不太深,难免有些生疏。」老人自若地喝了一口浓茶,张纪诺呼吸的时候把空气中悬浮着的一些粒子吸进了腹腔,闻起来像是故乡的毛尖。
听到这里,真相到底长什么样子,张纪诺已经在心中大概描出了一个轮廓。他还记得在旧宅某个拐角,里面有一间漆黑的小房子,阴暗潮湿,像监狱的单间,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
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给他,哪怕是最简单的单字,这样的父亲还能算是父亲吗,不过是提供了一半基因的人罢了。
『有些生疏』,这个有些之间的鸿沟应该可以用东非大裂谷来作参照吧。他扯起了一个客气的微笑,似是表示理解,又像是安抚老人让他不要在意无足轻重的东西。
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张纪诺的情感倾向早已不受控制地一边倒,先入为主地同情不受父亲重视的男孩……啊他现在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他很长进,在俄罗斯那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也还是为他自豪的。」老人扯开一个笑容,张纪诺好不容易才在他重重叠叠的皱纹中分辨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饭厅的门却被气喘吁吁的男仆用力打开。是上次用阴狠眼光盯着自己的中年男人。
「老爷,少爷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后张纪诺仿佛受惊一般蹭地站起来,差点碰倒饭碗。还好老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不然真是……出大糗了。
外面的骚动像潮水一样涌进来,而这个时候他却像被两团棉花堵住了耳朵,只听得到自己夸张得似是擂鼓的心跳声。
张纪诺发现两周过去,他居然已经有点想不起易未名的样子了,只记得那人悠然自得的笑容,跟拥抱的力度。
「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易未名在数人簇拥下,一脸厌恶地推开了半掩的厅门,然后坐在张纪诺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当然,早就有仆人替这位把父亲当做仇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少爷拉开了椅子。
「……易先生。」两周了,两周过去,张纪诺终于有松了口气的畅快感。这时他才有实感,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在为这位作风神秘的家主担心。
「嗯。想我吗。」风尘仆仆的易未名累极瘫倒在椅背上,头朝张纪诺的方向微偏,扯开的嘴角弧度浅得一点皱褶都没有出现,但确实是带着安心与愉悦的。
张纪诺担心地偷瞄了被无视的老人一眼,什么旖旎的心思都还没有酝酿出来,就已经先开始心惊胆跳。
当着父亲的面跟男宠眉来眼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我们回去再讨论这个问题好吗。」张纪诺又不着痕迹地望了老者一眼。老者依旧是看不出表情的样子,只是之前稍微有些刻意和蔼的微笑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纪诺第一次有了抢走人家儿子的错觉。
「好,回去再说。我也不喜欢这里。」易未名漫不经心用右手撑起了身体,体力似乎已经透支。他站起的动作才进行到一半,突然就停止了动作,连带着使唤张纪诺的声音都虚弱了不少。
「过来扶我一把。」易未名扬了扬手,张纪诺听话地靠过来,他就伸手搂住张纪诺的肩膀,接着把身体重心转移到张纪诺身上。
他扶着易未名从旧宅回到主宅,易笼闻讯赶来,只对易未名鞠了躬,就匆匆跑回主宅。
张纪诺搞不懂这两主仆的神秘行径,却在感觉到沁到胸前的湿热时顿住了脚步,然后咬着牙加快了脚步。
他才把易未名轻轻放到床上,一直站在房间一角待命的医生就大步走过来,拿着剪刀剪开了那身贴身的暗色西服。
张纪诺记得易未名没有红色的衬衣,然而温热的液体却染红了肩头的一整片。
他低头,自己穿的浅蓝色衬衣早就变了紫色,初夏时分贴在身上,居然带着点凉意。
只是看着,都让张纪诺痛得牙关发紧。
好不容易熬到重新上药包扎完毕,医生跟仆人都悄然离开了房间,只剩下张纪诺一人,没有人招呼他离去。
张纪诺看着易未名的倦容,多少有些慌乱。把他留下来是要他代为照顾家主大人吗?但他一没学过护理学,二算不上细心体贴的人,要是半夜出了什么状况是不是得再找医生?
一时间也找不到有什么能做的事,只能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坐在闭目养神的易未名隔壁。
床褥稍稍凹陷,如此轻柔的动作却惊醒了易未名。
「我想睡一下。」易未名缓缓睁开双眼,棕色的眼半睁着与张纪诺对视。「可是我身上好脏。」
「我现在马上去。」张纪诺在电光火石间就懂得了易未名的暗示,他怎么可能不明了几个月来睡在他隔壁的男人洁癖有多严重。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居然会以这么委婉的语气……他还以为会直接收到他下达的命令。
然而他的屁股还没完全离开床褥,微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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