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北海道
离婚以后,有一段时间,整个人陷入一片黑暗中。那是一种对现实的恐惧,对未来的不安,对自己的怀疑和对前程的担忧。
原来我是影楼的摄影师,开始的时候收入微薄,后来做的久了,工资才渐渐多起来。做这份工作完全是为了生活,唯一欣慰的是这工作与摄影有关。其实我羡慕的是那些能拿着相机,踏遍世界各地,追随自己的心和脚步去拍照的人。可是这些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所以我努力工作,拼命攒钱,希望有朝一日踏上远方的路……
但是这一切似乎越来越远了。
到了适婚年龄,父母开始张罗着给我找对象。我找遍各种理由搪塞,他们也都能找到相对的“不是理由”来还击我。其实我有一个很大的秘密,也是这些理由当中最大的理由,保证跟他们说完他们再也不会还击。但是我不能说,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最大的秘密,我打算隐瞒一辈子。
最后我妥协了,答应父母去相亲。女孩见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我感兴趣的。爸妈说我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女孩不能光靠眼睛看,怎么也要相处着试试……
这是我做过的最糟的决定。
我开始跟一个对我有点意思的女孩见面,应该说是约会吧。他是美术学院的学生,那年才大四,长得很漂亮,一头黑色的长发总是披在肩头,黑色的长发被她护理的很好,看起来又顺又亮。
应该是跟她学美术有关吧,她的气质和审美都不错,举手投足之间很优雅。跟她相比,自己就是个粗人,怎么也想不到究竟自己哪点吸引她的。我问她,她说应该是艺术之间的吸引吧,我的摄影,她的美术,都是需要观察世界的,也许就是这一点,她才对我有好感的。
我觉得跟她在一起很舒服,但是没有到爱的程度。双方父母倒是挺赞成的,相处没有半年,我们就订婚了。
买房、装修、家具、订酒席、准备婚礼……我似乎是被家里人推着走才走到这一步的。她总是不慌不忙,按部就班的准备她作为一个新娘要准备的事,我的内心很矛盾,几次要告诉他真相,几次都咽了回去。
婚礼如期举行,亲朋好友都来祝贺,以前的同学和哥们都羡慕我能找到一位这么美丽温婉的妻子,说我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好事。
婚礼那天喝了不少酒,等跟家人吃完饭,忙完回家已经快十一点了。我假装大醉,躺在床上直接睡到第二天天亮,躲过了新婚之夜。我知道这种事是躲不过去的,只能拖一天是一天。我心里一直有种愧疚的感觉,对她愧疚,也对自己愧疚。自己的一念之差毁了两个人的一生。
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也为了让自己面对现实,第二天晚上我准备尽一个男人和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当我的手刚要伸进她的睡衣时,她告诉我,她来例假了。
我出了一大口气,如释重负,那天晚上我睡的特别好。
双方父母都催促我们要孩子,我满口答应着,说顺其自然,但是其实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夫妻之实。她在旁边害羞的笑着,并没有揭穿我。
一转眼我们已经结婚半个月了,我对她仍然没有行动。那天她从画室回家,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没什么。
晚上,关掉床头灯,两个人都在黑暗中醒着。突然,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一只细小柔软的手覆上,那手心微微出汗,有点发凉。我知道自己躲不了了。
突破了那么大一个难关之后,日子渐渐朝着正常家庭靠拢,两个月后,她告诉我,她怀孕了。所有人都特别开心,包括我在内。我让她辞了画室的工作,怕颜料的气味对胎儿有影响,她第一次表现出不满,说真不该让孩子这么快来。
我努力工作赚奶粉钱,她安心在家养胎,双方父母轮流过来照顾,倒是没给我太大压力,九个月后,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我给他取名叫何赛。爸妈开心的不行,我岳母负责伺候月子,我妈负责带孩子。刚生完孩子的时候,她的身材有点发福,等过了四个月,身材就恢复的跟以前一样了。
她又开始画室的工作,我继续摄影,四个老人轮流带孩子,日子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过。何赛三岁生日的时候,我跟她带何赛去游乐场玩。何赛坐着旋转木马一圈又一圈,我听到她跟我说:“何旭阳,我们离婚吧。”
我惊讶的看着她,第一反应是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她可能偷看了我的电脑,我浏览过的网页……
但是接下来她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要去美国继续学习美术了,那里……我女朋友在等着我……”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她继续说
“对不起,一直骗了你,我喜欢的是女人。大三的时候就跟家里人说过了,但是他们不相信,一直逼我结婚,说结了婚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我没有办法,才跟你结了婚,但是结婚的这四年,我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变过……我不想再骗你了,也会对家里坦白,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我都会去美国,签证已经下来了……”
“你决定了吗?”
我尽量让自己镇定。
“嗯,决定了,对不起欺骗了你,你骂我吧……”
骂你什么呢?跟你比起来,还是我比较可恶吧……我从没有坦白过。
她什么都没要就离婚了,但是唯一的条件,是她不能带孩子,她承诺会负担孩子的生活费,有时间的话会来看他。
度过了那段阴霾,我也想追随理想重新出发了。我辞了工作,开始参加大小摄影比赛,渐渐有一些摄影邀约找到我,工作很忙,需要各地跑,何赛交给我妈带。上个月一位以前合作过的朋友邀请我去北海道,说那里有一场大型摄影展,可以认识不少摄影圈里的人。
我沿着乳白色的长廊一直往前走,墙上挂着的照片距离适中,整整齐齐的贴在墙上。来看摄影展的男人大都西装革履,女士也都穿着得体。四周充斥着我听不懂的日语,还有夹杂着的一些英文。
在第二个展厅与第一个展厅的交界处,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光着脚的孩子奔跑着追空气中被吹散的蒲公英,右侧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右手捏着两根还没有吹散的蒲公英,左手拿着一根被吹散一半的蒲公英正吹着。
那张照片前面站着一个人,从外表上看是个混血,长得白净又精致。他目不转睛盯着照片看,似乎要把照片看穿一个洞似的。他穿着黑色的西装,但是并不显得沉闷。衣服的剪裁与身型完美的结合在一起,尤其袖口和领口的设计给人很清爽的感觉。他的头发微长,从门口吹进的轻柔的风令他的头发微微摆动。
像有一股魔力,我也走到他身边,跟他一起看这幅画,两个人这样并肩站着足足有两分钟。
“好きですか?この写真は。”(喜欢这张照片吗?)
他说了一句日语,我只听懂他话里的一个词“喜欢”。应该是问我喜不喜欢这画吧。
“喜欢”我说。
“祖母と似ている。”(跟我奶奶很像)
这回我听不懂了,没有回答。
“こどもの頃、祖母はおいしいりょうりを作った時、俺はよくてつだって、祖母より、俺はほうが忙しい……”(小时候奶奶做饭的时候,我经常去帮忙,跟做饭的奶奶比,我比她还忙呢……)
“这张照片我也很喜欢,那追蒲公英的孩子,跟我儿子一样,我儿子也喜欢蒲公英……”
“今どちらにいるの?祖母は?”(现在奶奶在哪儿呢?)
“等回国我要把我儿子接过来一起住。”
“パラダイス、信じてる?”(你相信天堂吗?)
“她现在在美国跟她一定很幸福吧……”
“hey,Tony!”
从第二个展厅出来一个外国人,对我身边站着的人说。
那个叫Tony的人对他摆摆手,然后跟过去。经过我的时候我听到他对我说了一句:“Thank you”
他应该是故意用日语跟我说话的吧,知道我听不懂日语,便把想说的话说给听不懂的人……我又何尝不是呢。两个人分别在两个空间,说着各自听不懂的话,这种感觉既亲近又疏远,既温暖又安全。
我看见他跟他朋友的背影越走越远,然后目送他们穿过第二展厅,消失在第三展厅的转角里。
我又仔细看一会儿这幅画,暗暗决定了一件事。
回国后,我把何赛接到上海跟我一起住,孩子很开心。家人还是时不时的劝我再找一个妻子。我跟他们说我自己的儿子,我有能力抚养,他开心最重要,我不想再找一个陌生人让孩子不开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如果以后像她一样,有想要安定的目标的时候,我再跟你们说,再跟何赛说。我想。
作者有话要说:
☆、箱根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我已经很少回日本了。回来看到这里的建筑,这里的人和事,总能不由自主的想起小时候跟奶奶在一起生活的时光。
我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英国人,六岁的时候母亲死于空难,父亲在英国和日本之间来回跑,我便从英国到日本,跟奶奶一起住。
在我的印象里,奶奶是一个很开朗的人,她很勤快,家里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她的料理做的很好吃,她做饭的时候,我经常在一旁帮忙;她总是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家里梳妆台上放着各种化妆品,完全不输给爱美的年轻人;她还有一颗童心,喜欢看漫画,闲下来的时候,我会跟奶奶一起看漫画,讨论里面的人物。
开始到日本的时候,我的日语并不好,听不懂奶奶在说什么。但是她还是一直跟我说话,边说边用肢体语言解释,好像我能理解一样。
我跟奶奶一起生活了六年,之后我到英国读书,每当有假期的时候我都会回到日本看她,跟她度过一段时光。在我十七岁那年,奶奶去世了,我没有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