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程鲤茫然,随即又明白过来,吼道:“阿生,你!”
阿生不再管他,垂下眼,走到一边,摆弄自己的渔网。
他听见身后靳程鲤的声音,即便海风风力很小,却也是破碎,像是从一颗碎掉的心里转悠了一圈出来,声嘶力竭。
“阿生,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要我,靳程鲤说道,不就是因为我不能给你找鱼群、找珍珠,你没有钱,没有钱……”
靳程鲤吼道:“阿生,你别忘了,因为你我已经失去人鱼的能力,游泳和呼吸都不可能!你放我回去,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阿生听罢,心中一惊,但心想着,小鱼儿若是回去了,他的天赋和本能自然能够回来。他没有转身,没有看见身后靳程鲤说完这番话后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带着希冀的光芒,没有看见靳程鲤见他仍是狠心不转身时惨然的笑。
“阿生,你真是骗惨我了。”
靳程鲤声音发抖,有一丝无可奈何而认命的难过。
靳程鲤扶着船舷,闭上眼,回味着刚才在海里窒息的感觉,向后一倒。
只听得很沉闷的“咚”的一声,对水声无比熟悉的阿生自然知道这一声代表的是什么。他手上摧残渔网的动作稍停了停,又立即动起来。
水声已经没有了,海上十分安静,空旷的海面只停着一艘小船,显得孤独无助,过了一会儿,船上传来几不可闻的呜咽。
阿生不敢看海面,也不愿再打渔,他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
家中小鱼儿的东西还没收拾,阿生想了想,觉得越发难过,喉咙像被鱼刺哽住了生疼。
“啊——”阿生大吼了一声,像是困兽最后的悲鸣,大海却依旧如此,无动于衷。
到家时,已经是深夜,阿生停好船。向家走去,不远处,就是他的家,平日里永远亮着的灯还有门前等他回来的人鱼,每靠近家一步,阿生的心就碎掉一块。
走近了,他似乎看见靳程鲤担心的样子,看见他,才嘟起嘴,怪他回来晚了。阿生笑着安慰,“今天走得有些远。”说完了,海风吹过来,没有人回应,哪里有什么人鱼,哪里有什么灯光,屋子漆黑一片。
阿生闭上眼,不愿开灯,黑色有时是最好的掩藏色,在一片黑暗里,阿生看不见靳程鲤留下的一切。
躺在床上,加宽了的床让阿生不自觉的留出空。
脑袋突然被咯了一下,阿生从枕头下摸出来,是那串项链,即便已经很暗,阿生依然可以感觉到钻石发出的莹润的光。
阿生闭了眼,将项链放在胸前,终于脑中一片空白,沉沉睡去。
此刻,小岛上一个人正艰难行走着,赤身裸体走在沙滩上,不停着呕着海水。没走两步,就倒下了。但是细看,依然能看出他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
阿生醒得很早,手臂一紧,抱了个空,这才想起小鱼儿已经回到海里了,心里有些失落。
他坐起身,昨夜放在胸前的项链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把它放在了枕头下。
不知道小鱼儿怎么样了,他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小鱼儿仍然想不起来,而自己却没有像第一次一样下去看,那如果……
阿生背脊发凉,不敢再深想,急忙跑了出去,黎明时的沙滩总是静悄悄的,启明星还没落下。阿生跑出来,海风一吹,才稍稍冷静下来,急忙停止无目的地乱跑,向自己的小船跑去。
前面有个人?正跑着,阿生就看见离自己小船不远处,有个没穿衣服的人躺在那儿。
阿生跑过去,还没走近,他便愣住了,好似雷劈了一般一动不能动,即便看不见这个人的脸,但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他可以一眼认得这是谁的身体。
分明就是小鱼儿!
阿生瞪大眼,心中抽疼,可他又不能确定了,他眼中的这个人没有银白色的鱼尾,两条笔直修长的腿正微微屈着。
这不是他的小鱼儿,阿生走过去,将此人翻过身来……
“不不不,”阿生抖着手摸着靳程鲤的脸,看着靳程鲤泛着青紫的嘴唇,阿生机械的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沙子
“不!”
阿生绝望,抱着靳程鲤的冰凉的身子呜呜哭泣。
大海在此刻拍来一个浪头,触到靳程鲤的脚心又急速退去。
阿生抱着靳程鲤退了又退,靳程鲤身上的鳞片在此时像是受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开始不断脱落,阿生接不住,鳞片在沙滩上零散铺了一条断断续续的线。
阿生看着这条线,心中大恸,靳程鲤冰冷的身体让他绝望,他像只真正的困兽在角落舔舐伤口般紧紧抱住靳程鲤。
海神剥夺了他作为人鱼的一切!
甚至生命!
而海神对他的惩罚,便是亲手要为靳程鲤竖起墓碑。
不知过了多久,阿生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冰凉起来,靳程鲤的身体却开始出现回暖迹象,直到已经很烫了,阿生才突然被惊醒一般放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怀中滚烫的身体。
“小鱼儿?小鱼儿?”阿生轻轻拍着靳程鲤滚烫的脸颊,惊喜地看着靳程鲤不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很微弱,但阿生简直堕入狂喜,只觉一生的好运气都集于此刻也没关系。
阿生也顾不上那落了一地的鳞片,抱着靳程鲤向小屋奔去。
小鱼儿现在正在发烧,阿生很肯定。
他急急忙忙烧着开水,又冲好洗澡水,将陷入昏迷的靳程鲤放进温热的洗澡水中让他好好泡个澡。
接着开始翻箱倒柜找药,阿生自己很少感冒,感冒药是很久以前买的了,但好在并没有过期,阿生将药放在桌上,又去看泡在水桶里的靳程鲤。
靳程鲤闭着眼,脸上潮红一片,歪歪坐在桶里,两条好看的长腿蜷在里面。阿生笑了笑,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拿起澡布开始为靳程鲤搓着身子。
起了个澡,靳程鲤的烧也没有退,但嘴唇不再青紫,变得红润起来。阿生将他放到床上,又将药碾碎,喂他吃了下去,看着靳程鲤因为药苦而微微皱眉,阿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等靳程鲤喝完药,阿生仍是不可置信的揭开被子看了看靳程鲤的腿,两条笔直的长腿代替了那条银白色的尾巴,同样好看,同样惊为天人,好似这两条腿是靳程鲤与生俱来般,甚至比鱼尾更浑然天成。
这似乎才是真正的他吧,阿生想。
阿生还看了看靳程鲤耳后的鱼鳃,鱼鳃也没有了,只留下两颗朱痣,一边一颗,像是鱼鳃留下的痕迹。
朱痣颜色纯正,不大不小的生在耳后,看着很是喜人,阿生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床上的人不舒服地动了动脑袋才收回手。
又为靳程鲤紧了紧被子,阿生心里异常满足的出了门,靳程鲤生了病,家里的药也不多,他需要去打渔,拿到镇上去换钱再买药。
……
靳程鲤依然陷在一片混沌里,胸口被压得难受,喉咙也是疼痛难耐,一会儿像是在火里,一会儿像在冰里。
突然一个温暖源出现,他靠上去,觉得很舒服,至少火里来冰里去的趋势减缓了。
紧接着自己好像被放进了温水中,靳程鲤想睁眼却眼皮犹如千万斤重抬不起来。有人在搓自己的背、胸口、手臂、大腿,他能感知到一切,还能感知到一股很苦很苦的水流进自己嘴里,他慌不择路地只能咽下去,咽下去反而喉咙的灼热感便消失了,胸口也不再那么闷。
靳程鲤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靳程鲤很沉默,看过无数次的屋顶,他当然一眼便能认出来。
他翻身倒下去,落入水中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很绝望。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不断挣扎起来。竟不知不觉间,发现了自己真的有了双腿,而银白色的鱼尾却继续往深处落去,像是有某种神秘的力量扯着它一般,轻盈的鱼尾不往上浮,而是向下沉去。
海神收走了自己的鱼尾?靳程鲤被子的双腿动了动,他又伸手去捏了捏,质感很好,就像阿生的一样,靳程鲤终于再也憋不住,嘴角微微上勾起。
阿生回来时,靳程鲤还在看小屋屋顶又来了两只小蜘蛛,正在艰难结网中,从搭主线到最后,靳程鲤看得津津有味,但仍是抵不住腹中愈发强烈的饥饿感。听见阿生回来的脚步声,靳程鲤赶紧闭上眼,装作假寐。
阿生今天很好运,打到了平时很少能捕到的咕咕鱼,这种鱼不仅漂亮而且肉质鲜美,可以换很多钱。
进门看见靳程鲤还在睡,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但明显是在退烧了,于是也不打扰他,轻手轻脚地换下衣服,拿上澡布,准备去外面擦擦身子,再煮饭。
正蹑手蹑脚着,屋内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咕咕”,阿生一愣,眼中笑意渐浓,转过身,走到床边看着床上人儿闭着眼,嘴唇紧抿着,但仍然飞快红起来的耳根子,紧接着就是脸,最后红到了脖颈上才算完。
屋内一片寂静,阿生静静等着靳程鲤睁眼,他要好好跟他解释清楚,说对不起。
靳程鲤始终不睁眼,阿生忐忑的心逐渐变凉,失望地叹了口气,小鱼儿是不会原谅他的。
他蹲下身,也不顾靳程鲤是否醒着了,控制不住地低声抽泣起来。
“哭个鬼啊!没被你哭死也被你饿死了,听见我肚子叫,还不去弄吃的!”靳程鲤身体依然很虚弱,但用尽力气吼出来的两句也不算气势太弱。
阿生一愣,“噌”地站起来,冲到靳程鲤身边,像条小狗一样望着他,身后的尾巴摇个不停。
靳程鲤“啧”了一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闭上眼。
阿生有些难过,但更多的是开心,他拍了拍靳程鲤的背,有些不舍地又看几眼,忍不住又把目光放在了靳程鲤不小心露出的脚上,白白的脚让他心里痒痒的,但最终阿生还是出去了。
“杀条咕咕鱼吧,得给小鱼儿好好补补”阿生心想着,抓了一条咕咕鱼起来,手起刀落。
今天的鱼稀饭似乎出奇的香,饭还没做好,靳程鲤就忍不住地坐起来,肚中馋虫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