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衡本以为自己与曹明懿的交集便到此为止,没想到隔天上班时却又一次见到了对方。他在约莫两年前被挖角到现在的公司,任职业务部经理,对於公司内部的八卦不算完全熟悉,在公司内见到被总经理带领着踏入电梯的曹明懿,又听到下属们八卦时,他才明白对方怎麽会出现在这里。
曹明懿的父亲曹董在江衡工作的公司也有持股,而且比重不轻,在这种情况下,曹明懿来这个地方工作也不算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平日向来倨傲的人事部经理想来早已明白对方的身份,举止言谈都是毕恭毕敬,唯恐得罪曹明懿。直到总经理为曹明懿一一介绍时,曹明懿见到江衡,终於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等到其他人都离去之後,终於得以单独谈话,曹明懿才问江衡:「你怎麽在这里?」
江衡望着对方,道:「我是前两年才跳槽过来这里的。」
「原来如此。」曹明懿点了点头,正经道:「以後请你多多指教。」
「嗯。」江衡应声。
他心中的感觉相当复杂,毕竟是过去有过交往又分手的对象,处於同一个职场多少令人有些尴尬,然而曹明懿表现得如此镇定,他也只能竭力维持若无其事的模样,假装彼此的过往没有想像中那样让人难以面对。
因为是第一天上班,曹明懿还没正式开始工作,仅是在熟悉公司环境与人事,彼此身在不同的部门,所以两人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江衡也说不清自己对这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下班後,江衡走出公司,正准备开车离去时,却看到曹明懿上了另一个人的车。
这一次,江衡仗着车窗上贴着隔热纸,刻意多看了几眼,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正是那天与曹明懿偶遇时陪着对方的人,年纪应该与他们差不多,笑起来的模样相当温柔,曹明懿上车後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亲近,而对方却伸手碰了他的脸颊,而後笑着说了些什麽,曹明懿没有笑,而是垂下了目光。片刻後,那个不知名的陌生男人便载着对方离开了。
江衡望着汽车远去,片刻後才回过神来,发动车子离开。
生活似乎没有因此生出任何不同之处,除了多出曹明懿的存在之外。
不只一次,江衡瞧着对方的男友送他来上班,又或者来接他下班,江衡知道曹明懿实际上并不算是有耐性等待的人,然而男友却一次都不曾迟到,从他们两人的举止之间,可以轻而易举地窥探到某种熟稔与亲密,尽管曹明懿表现的不算热情,但那种随意的态度毕竟不是假的。
在那之後,江衡听到公司里的流言,据说是某个女同事鼓起勇气向曹明懿告白,却遭受到断然拒绝,当她询问为什麽时,曹明懿只说自己已经有交往的对象,无意再与旁人交往。当女同事进一步询问是怎麽样的对象时,曹明懿也只说是自己认识很多年的人。
江衡不由得有些好奇,能被曹明懿说是认识很多年的人,大概是在认识自己之前就已经熟识的对象,或许霍景宜知道是怎麽样的人……他在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才察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地拿起了手机,不由得心烦意乱地将手机扔开。
就算再次见到曹明懿,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在他提出分手而对方远渡重洋时,便已是荡然无存了。他烦躁地想道,索性关了手机,关灯睡觉。
曹明懿走出公司时,那辆熟悉的车已经停在街角等待。他没有加快脚步,缓慢地走了过去,打开车门上车,在副驾驶座坐下。身旁的人一如以往的热情,不断询问他公司里的事情,曹明懿可有可无地应了几声。
他与周宁予相识於中学,说实话,他对那时的事已经没什麽印象了,只记得对方的脸,还有对方不大喜欢自己这件事,到国外疗养时,正巧与对方重逢,而周宁予却对他展开了追求,他这才意识到中学时自己被厌恶或许是出於对方的喜爱,然而那种喜爱太过别扭,周宁予不愿接受自己对同性有兴趣,所以他们之间才有了那种误解。
即使知道了这件事情,曹明懿心中依旧没有任何感觉,中学时他对於自己被厌恶的事情完全不在意,而现在也是如此。
周宁予很快就擅自走入了他的生活之中,曹明懿对此不接受也不拒绝,然而随着时日过去,因为对方一再的恳求,无止尽的示爱,还有周遭旁人的压力,曹明懿终究是答应了与他交往。
「你怎麽了?」周宁予看了他一眼。
「没事。」
曹明懿望着车窗外,想起在公司里见到江衡的情景。
这并非他刻意造就,与江衡在同一间公司任职确实是巧合。他回国之前,也曾经想像过再见到对方的情景,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平静,仿佛对他并没有任何怨怼。他说自己的电话与过去一样,其实是在隐晦地试探,事实证明,江衡并没有将他的名字从联络人列表与聊天软体中删掉,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几乎说不出话。
不知何时,汽车已经停下,周宁予靠了过来,曹明懿回过神来,并没有拒绝对方的拥抱,周宁予的力气很大,抱得很紧。曹明懿一如以往地平静道:「你要这样抱到什麽时候?」
周宁予低声恳求道:「再一下就好。」
曹明懿别无办法,索性放任对方。
早在周宁予向他告白提出交往时,曹明懿便告诉过对方,自己已经有喜欢的人,而且短期内不会移情别恋,然而周宁予却锲而不舍地追着他,在得知他与江衡早已分手且难以复合的事实时,又一次提出了交往,曹明懿一直没有答应,後来还是因为对方实在太过执着,而不得不答应。
曹明懿的精神状况在出国接受治疗後便好转不少,後来索性参加了考试,在当地的大学读了硕士;周宁予便是班上的同学之一,两人也是因此重逢,开始交往之後,一切都没有改变,直到曹明懿准备回国时,才终於有了争执。曹明懿本来就没打算在国外长住,而周宁予在目前的工作场合却是如鱼得水,在曹明懿准备提出分手时,周宁予却辞去工作,与他一起回国。
他忽然道:「你还记得先前在饭店遇到的那个人吗?」
周宁予茫然道:「你是说你的朋友?」
「那是我前男友。」曹明懿说得直接,毫无矫饰。
周宁予的神情立刻变得紧绷,「你想跟他复合?」
曹明懿没有说话。
倒不是他不想与对方复合,而是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事实上,从他被迫出国的那一天直到现在,他没有一天不曾想过江衡,然而他也知道自己的感情对於江衡而言只是压力与负担,所以即使再次见到,他也只能以小心谨慎又略微疏离的态度面对江衡,以免让对方感到不快。
「你想跟他复合,是不是。」周宁予又再问了一次,神情变得难看。
曹明懿没有回答,而是道:「这样有意思吗?」周宁予明知道他喜欢的另有其人,却还是不愿放弃,甚至跟着他回国。曹明懿不喜欢对方,不至於因为这种完全出自感情的冲动举止而感激涕零,但却也不是一无所感。
周宁予什麽都没说,目光变得深暗。当嘴唇被咬破而嚐到一丝淡淡腥味时,曹明懿终於伸手推开了对方。周宁予的神色压抑而不悦,两人沉默了片刻,曹明懿才道:「他是不可能跟我复合的。」
对方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你为什麽要生气。」曹明懿的表情异常漠然,神色中隐约浮现一丝淡淡倦意,「从你开始追求我,跟我交往,到後来的每一天,我从未隐瞒过这件事,而你也说不介意我还想着别人。」
周宁予沉默下来。
两人谁也没说话,回到家中之後,曹明懿一如以往地与对方道别,而周宁予却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後进门,从後方紧紧抱着他。曹明懿没有心软,只是出於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种求而不得又别无办法的姿态似乎跟过去的自己重叠了,他终究没有出言让对方离去,而是默许了对方留下。
周宁予就像平常一样,殷勤地准备晚餐,两人坐在餐桌旁,安静地吃完晚餐,过後曹明懿洗碗时,周宁予忽然问道:「你真的无法忘记他吗?」
「做不到。」曹明懿想也不想地答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说是在预料之中,曹明懿向来的冷漠在此刻火上浇油,一切结束之後,周宁予才用那种惯常的愧疚目光望着他,似乎想要过来扶他,曹明懿看了对方一眼,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蹒跚地起身,往厨房外头走。
这不是周宁予第一次失去控制,大概也不是最後一次。
曹明懿对周宁予并无爱意,默许对方留在身边的理由,无非是因为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周宁予有时会像这样失控,打碎碗盘或其他东西,严重时则会伤及曹明懿,他不只一次考虑过与对方分开,然而在周宁予低头恳求他时,他又将那些话吞了回去……他怜悯因为失去控制而使用暴力的周宁予,就像怜悯过去的自己。
因为被揍了一拳的缘故,唇角一阵疼痛,大概过不久就会瘀青,曹明懿拿了车钥匙,往外走去,准备去医院处理伤口。除了唇角之外,腹部也隐隐作疼,其他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擦伤,曹明懿倒不是真的打不过对方,只是懒得闪躲,也有些厌倦了这种一成不变的相处模式。
他说出实话,周宁予难以接受,两人争执或打架,最後周宁予道歉求和。这就是近一年来他们相处的模式,实际上周宁予失控的时候不多,要不是曹明懿答得不假思索,对方大抵会把这口气咽下去,而他们相处得也不算糟糕,这段关系居然也莫名其妙地延续到现在。
曹明懿在医院停车场内停下汽车,下车之後,却听到一个带着些微困惑的嗓音,「曹明懿?」他回过头,几乎愣住了。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不该用这种模样与江衡见面,然而江衡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你这是怎麽了?」对方愣愣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