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想理他,走了几步,还是退回去,我对他说,“今天是郑宜家开车送我来,此刻她人正在乔家大门外。”
乔意果然变了脸色。我看他坐立不安,颇觉得扬眉吐气。
如果他现在冲出去,他和她之间不是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我想。
我站在书房外敲门,无人应声,我也不客气,推开门走进去。
房间里没开灯,乔朗坐在那里,不知他怎么忍受这昏暗气氛。
我伸手摸到墙边要开灯,乔朗立即出声制止,“别开灯。”哪里还来得及,眼前一闪,灯已经亮起来。
乔朗狼狈用手遮在额前,我定睛看,原来他一张脸也挂彩,比乔意好不到哪里去。这两兄弟下起狠手来毫不留情,他打中他左边眼,他必然要在他右边眼上还过来。
这下好,两人各顶一枚黑眼圈,一左一右,多么对称。
真奇怪,看到乔朗这副慌张模样,我一直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
他还是留有一点孩子气的。
我走过去对他说,“现在我来了,你也见到我,是否可以放陈尔信离开?”
乔朗总算恢复正常,他放下挡着脸的手,问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走?”
“如我事先通知你,你还会让我离开?”我反问。
他看着我,“你知道我并无恶意。”
“大多令他人痛苦的行为都出于无意,”我说,“我有人身自由,你没有任何权利限制我。”
“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四年前——”
“现在是四年后,”我打断他的旧事重提,“而且我已经说过我早就原谅你,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记恨一个不相干的人四年之久。”
他之于我,早已是不相干的人。
“乔朗,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不是你的那个人,你该放手了。”我说。
“四年前你也这样拒绝我,但最终你还是愿意接受我。”
乔朗仍然镇定,他不信我的决心。
“是,我接受你,所以我后悔至今。那时我选择你,但不可能有第二次,如今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我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没有一丝返还余地。
“我遇见你时,母亲过世不久,我身无分文居无定所,甚至没有人愿意多看我一眼,一度以为自己就此沉沦,永世不得翻身。你是唯一肯向我伸出手的人,除了你,不会再有人肯那样真心对待我,所以我不会放手。”乔朗出奇平静,他说,“我会一直等下去,一天,两天,或者一生。”
我被他的眼神慑住,他不是在说笑。
我等一个肯爱我的人等太久,终于等到,我却只觉得疲惫。我已无当年那份勇气,不顾一切,只为一个人。
“你可以等,但那只是你一个人的事,请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我终于说。
乔朗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许久,他对我微笑,“不,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我终于愤怒,霍的站起来,紧紧逼视他。
乔朗平静的看我,丝毫不为所动。
噩耗
口袋里手机的声音打破我们之间僵硬气氛,我与乔朗僵持片刻,还是泄气,退后一步,拿出手机接听。
“裴即玉,你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呆在医院,你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陆青繁对我大声质问,我听出他声音异于平常。
仿佛有所感应,心脏忽然抽痛,我急急问他,“爸爸怎么样?”
静默几秒,陆青繁终于开口,他说,“父亲几分钟前失去呼吸,看护通知我,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是孟斯齐告诉我你的号码……”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耳边一片嗡嗡之音,手机里陆青繁似乎还在说些什么,我却听不见。
恍惚中有一道黑幕缓缓降下,将我与世界隔绝。
看见父亲和母亲牵手而来,皆是年轻时的样子,他们在不远处站定,齐齐看向我微笑。
我心中晓得他们来向我道别,愈发焦急,想要奔过去留住他们,一低头却发现满身缠满银色锁链。
抬头再看父母,他们已转身相携离去,我急的满头大汗,但手足被缚,我一步不能动。
挣扎着睁开眼,才发觉刚刚不过是场噩梦。
可是现实中仍有噩梦不醒。
乔朗一见我醒来便迎上来,“你得这种病,却一直瞒着我。”
他手中握着装有止痛药的盒子。
“你误会了,我只是头痛才会用到这些药。”
我并不预备让他知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他已经是不相干的人。
“不要再骗我,你昏迷时我请过医生,他说你身上有化疗后的症状。”
毛发脱落尚有借口,但身体上生出红点,孟斯齐说这是化疗引起血小板减少。
“我父亲在医院过世,我要走了。”我无心理他,掀开被子下床。
乔朗一把拉住我,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我不要报仇,也不要乔家人付出任何代价,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裴,我已经后悔,请你别再离开我。”他的声音是颤抖的。
我心中忽觉恻然。恍惚中回到四年前,那孤独少年坐在广场一角,眼睛里落满鸽子飞起的白色影子,我知道他在等一个人带他离开。
我只差一点爱上他,但命运峰回路转,我终归还是要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继续等待。
我并不是他该等到的那个人。
“乔朗,四年前我拥有一切,所以能够为你孤注一掷,但是现在的裴即玉一无所有,我再也不能为你放弃任何东西。你可以用一生去等,但我已经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走回你身边。”我轻声说,“乔朗,这次是我不要你了。”
乔意将我送出门。乔朗把自己锁在书房中,不肯出来。
郑宜家已经带着陈尔信先行离开,乔意终究没有去找她。
“乔朗竟会放你走,真不可思议,你究竟怎样劝服他?”
乔朗肯放手,乔意十分讶异。
“我以为他会不惜一切将你留下。”乔意笑着说。
我忽然对乔意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赶到厌烦。
“我只是让他知道,时光不可能倒流,就算他愿意放弃一切,我们也不可能再回到四年前。”我说,“没有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后悔,错过这一次,就永世不能回头,从头来过这种事是不会有的。这些你懂么,乔意?”
乔意因我的话怔在原地。
乔家的司机为我打开门,我抬头看一眼书房的位置,乔朗果然站在窗口。他高而瘦的身形如一道影子,融入黑暗的背景中。
我无声的向他道别。
车子载着我慢慢离开乔家,我望着车外纷纷细雪,它们会渐渐将属于过去的一切痕迹掩埋。
父亲出殡当日我没有出席。
我在半路陷入昏睡,孟斯齐急急将我送进医院,醒过来时一切已经结束,尘归尘,土归土,死去的人终得永远安息。
“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能和母亲在一起,我想父亲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父亲临终前唯一遗愿,是希望与母亲合葬。
“我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我木然望着孟斯齐,“这一生我亏欠最多便是我的父亲,我总为他情所耽,反而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我是不孝子。”
我的良心在谴责我。
“他会谅解你的。”
我摇摇头,“不,我宁肯他永不谅解我,我不值得他原谅。我一直令他失望,他不该有我这样失败的儿子。”
孟斯齐一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你累了,休息一下吧。”
“我睡不着,”我两只手扶住额头,痛苦的说,“我怕在梦里所有人都离开我,他们都要走,只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哪里也去不了。”
“即玉,你最近情绪十分不稳定,这样下去会影响治疗。”孟斯齐眉间有淡淡担忧,“需不需要我开一些镇定剂给你?”
“我不知道,孟斯齐,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一直做错事,因而所有人都不要我,我留不住一个人。一起都是我自作自受,没有人会原谅我。”
我情绪激动起来,开始语无伦次。
“冷静一下,即玉。”孟斯齐紧紧将我拥在怀中,双臂环住我,他在我耳边轻声安慰,“你还有我,还有我。”
他轻轻拍着我的脊背,“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无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孟斯齐让我服下安眠药,过一会儿我终于能够睡下。
第二天从医院回到公寓,孟斯齐原本担心我的精神状况,想要留下陪我,最后还是被我赶去上班。
自我与他相遇,对他便有诸多带累。我感情向来软弱,对他太过依赖,长此以往必然令他荒废其他。
哪怕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我也不想成为他感情上的累赘。
我该渐渐学会心灵的独立,期冀永远自他人处得到爱或者安慰总是不切实际的。
我一再失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恶搞
陆青繁来找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昨日他打来的电话被慌乱的孟斯齐一一掐断,他能面不改色独自支撑到葬礼结束已属不易。
我之作为也的确过分,不怪他来兴师问罪。
但是我还是想错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的到来只为替我将一切错误终结。
一进门,陆青繁只一言不发看我。
我被他看得发悚,其实那一刻,我已自他眼中看到征召。巨大阴影朝我压下来,我无处可逃。
“昨天……我……我……”我急急找话题,可是喉咙似被杂物堵住,让我句不成句。
陆青繁静静看我慌乱的手足无措。
过半晌,他终于开口。
“即玉,你要冷静点。”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我突然平静下来,总是躲不过。
“你说,我听着。”
“何厉死了。”他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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