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有没有良心啊……〃 〃喂,我可不是你手下的boy,对你也没什么义务。他影响生意你应该找他去,找我干什么?〃 〃你这个吃软饭的……〃
〃没事那就这样吧。〃 〃你比那些boy还贱……〃 〃再见。〃
〃你……〃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反正也不过是谩骂一类的。我干脆关机,一个在酒吧当daddy的人干吗来教训我。
已经下午五点了,冬天天黑得早,外面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我披上外套一个人晃到人民广场。三五个人稀稀拉拉地经过,水池也没喷水,一片凋敝景色。大概因为天气的关系所以都转移到室内活动了吧。我将手插在衣袋里,靠在围栏上看自己吐出的白气。这个冬天特别冷,上个星期竟然下了一场雪。
这是我在阳汇见过的第三个冬天,第一次看见它被银白覆盖的妖冶样子。我记得那天交通乱得一塌糊涂,Kei从酒吧跑着回去,脸冻得通红,手里抱着一捧玫瑰。见我在窗边站着他就将花扔过来,嘲弄地扬着嘴角说:〃今天69赚的钱买的。情人节快乐。〃呵呵,我忍不住笑出声,情人节快乐。我把花小心的插在花瓶里,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这样随时提醒着自己要感恩戴德才可以,人家用卖身的钱给你买花呢。
那花应该还没败完,但是今天我起床时已经只剩一个干干净净的花瓶了。大概他扔了吧,真是浪费。
〃小帅哥,等人啊?〃我抬起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暗示性地对我笑。
〃等什么人哪,我是孤家寡人。〃我也对他微笑,习惯性地斜吊着嘴角。
那男人顿了顿,四下观望一番终于冲我努努嘴说:〃咱们去那边咖啡厅坐坐吧,怪冷的这天。〃我略扬起头,不看他:〃不必了。直接去旅馆吧。〃我可以感觉到对方惊讶的目光,未曾见过这样直白的回答,他反而犹豫了。我讥诮地挑挑眉道:〃不会坑你。我只是想挣点零花钱。〃我们一前一后的迈进旅馆大门,进了房间,他上来拉我。我的身体在瞬间就僵硬了。一个陌生的人,陌生的躯壳,陌生的抚摩。他的眼神是淫秽而肮脏的,我看着就想吐。腰带,外裤,衬裤,肌肉退化的腿上有淡黑色的毛,我站着看他动作,觉得一天吃的尚未消化的食物正跃跃地往外冲。一瞬间我全忘了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喂,过来啊。第一次啊?喂!喂!!〃他把我往他身上拉,手腕上被握住的地方有恶心的汗湿般的触感。我一脚踢在那男人腿上:〃妈的,滚开!〃趁对方痛苦地弯下去而松了手,我拉开房门没命地跑出去。Shit!这种事能是人做的吗?!急促的呼吸化成白烟四散在周围,一路狂奔到腿软,我筋疲力尽地弯下腰喘气。做不到,做不到,出卖自己的肉体。果然,只有特别无耻的人才可以,只有那种不要脸的人才可以。我感受到血气冲到头顶,露在外面的皮肤冰凉,心里却是滚水一样。那个婊子养的,Kei,你这个婊子养的!
我暗骂了无数遍,心里才逐渐平衡。但是立刻,一种悲哀覆盖上我的心。我到底在做什么?又想证明什么呢?无奈地苦笑,我整整外套,向家走去。不知不觉竟然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我已经很少出门,有时觉得自己真的被隔绝在世界之外了。将我包裹得密不透气的是一种叫做恨和嫉妒的混合。如影随形,片刻不离。
〃哎呀,真的是'Le Chatalier'要来呢!〃
〃是啊是啊,太好了……〃一块告示板上的大海报和周围拥挤的人吸引了我的注意,我踱过去,在人缝里看见〃中国摇滚新希望Le
Chatalier歌迷会即将在新世纪娱乐城举行……〃Le
Chatalier,怪怪的名字。然而更惊讶的事在后面,因为海报上站在最后的人有一张我从小就无比熟悉的面孔,是三儿。
再见是在这种情景下,我从没想过。甚至于,我其实从没想过我们会再见。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茫然,连日期都已经分不清了,那些遥远模糊的过去也变成转瞬即逝的烟雾。三儿坐在我对面,还带着演出后的疲倦。我握着咖啡杯打量他,气质成熟很多,下巴上挂了些零碎的胡子渣,装酷。和以前一点没差的破烂性格。我忍不住笑了。
〃方添,你说说你……〃他瞥我一眼,又叹口气,〃你看看你干的这是什么事啊。这一年多都急死我们了。你在这窝着,真这么狠心不和我们联系啊!〃
〃我生活并不太好,觉得也没必要给你们平添烦恼了。〃我淡淡地说,刻意回避三儿的话所勾起的回忆。〃你真不错啊,混得有声有色呢。总算熬出头了吧。〃
〃哪儿啊,这不正全国巡回打名气呢。〃三儿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第一场正式演唱会的时候给你留了张票。我跟咱姐说,万一你要是回来了,千万记得得去……呵,也给了刘宁一张,结果……〃
〃刘宁……〃提到他依然是五味沉杂的。那些恨已经被时间磨平了棱角,可我依然不能原谅他。〃刘宁,过得很潇洒吧。〃
〃方添,你是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他的事儿?〃三儿郑重地问我。我一愣:〃干吗啊,怎么了?〃 〃我们一直都不知道,他去年回国不是探亲回来,是被遣送的。他瞒着大家没说。〃
〃遣送?为什么?〃
〃当时新加坡的警察和中国警察一起查他呢。他藏毒,涉及到一个挺大的贩毒集团的事……〃我完全傻了,只张大了嘴看着三儿。三儿惋惜地顿首:〃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啊!他被叛了四年……在三监。〃
〃你……你开玩笑吧……〃我无法想象,初中时那个清瘦优雅的男孩,那个喜欢吹萨克斯,喜欢装绅士的家伙。前年爬长城时他还好好的啊,一脸的意气风发,随意地开我们的玩笑。怎么会?怎么会??他的话还言犹在耳。
方添的好处就是特诚恳……' '行了,咱哥们谁跟谁啊……' '成,祝福都给你……'怎么会……
〃你……去看看他吧。〃三儿说,〃咱兄弟一场……以前上初中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咱们说了,这辈子是最铁的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知道,小时候说的话不该当真,可我真把你们当自己亲兄弟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你们俩,都搞成这样。我这个闹心啊……〃
〃对不起,〃我扶住他的胳膊,不能克制自己的愧疚,〃三儿,对不起……你告诉我怎么找他,我去见他一面。〃
庆中还顽固地在我心里深处扎着根。以为忘记了的,其实只是欠缺一个呼应。一草一木,都是极熟悉的气息。包括素不相识的行人,也有家乡的亲切。我从西站出来,打车直接去三监。司机一听这,过分热心地问:〃去看人啊?〃我不太客气地点点头。不去看人难道我自己进去么?他也发觉失言,不再说话。一路上我想象着刘宁的样子,想象着见到他的情景。被狱警带进去,我只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他出来。
他瘦多了,颧骨都突出来,臉色蠟黃,穿着深蓝色的狱服。我忍不住趴在隔音玻璃上,紧紧地盯着他。他顿住,不确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坐下拿起话筒。
〃刘宁,你……〃满腔的话到嘴边,却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干涩地问:〃你,还好么?〃 〃你看我好么。〃他嘲讽地问。
我答不上话,只有深深地叹一口气。我说:〃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怎么会……〃
〃算了吧,每个人都这样说。〃他侧过脸苦笑,〃什么想不到……告诉你,这都是命!他妈的命运待我不公平!〃
〃你也不能这样说,〃我说,〃藏毒,这种事,还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他忽然转过头用力瞪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球如鬼魅一样可怖,〃我被人下了套!我被逼到这条路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我真心爱她,她竟然骗我……竟然骗我到这个地步……〃咽了口口水,他又恶狠狠地说,〃你怎么就那么走运?从小到大你都最走运,什么事到你头上都没了!喜欢一个男妓,竟然肯为了你从良!这种事都可以发生?!为什么我就会这么惨!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如果不是有隔音玻璃挡着,我真的怀疑他会扑过来把我撕成碎片。而我仅有的反应是回望着他,阵阵凉意沿着脚底一路升到胸口。在我面前咆哮着的,真是我暗恋了三年,一起打过架罚过站喝到大醉说生生都是兄弟的人吗?我不能相信,我们已经被改变了这么多!
〃他的情绪太激动。你先回去吧。〃狱警把刘宁拉走。我看着他愤怒地对我喊着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怨气。他积压了太久。没有意识地任脚步漂浮着,我木然地坐上回程的车。刘宁的话一直围着我的耳朵轰鸣。
〃你怎么就能那么走运?……喜欢一个男妓,竟然肯为了你从良……〃 〃为什么只有我那么倒霉……我真心爱她,她竟然骗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不是我在心里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吗?为什么?如果我可以回答,我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茫然地苟且在城市里,过着昏天黑地的日子,却不知道自己竟然被这样羡慕嫉妒着。是了,我曾经有着那些让人羡慕和嫉妒的资本。Kei在我身边,我们那么相爱。我记得我们的美好计划,我记得他在胸口如猫一样低声撒娇。〃如果你敢抛弃我,我就杀了你。〃我记得他那半嗔半认真的语气。
最初的那天,我以为自己误闯了空间。Kei蓦然回头时一双黑眼睛如剑一样穿透我的灵魂。我知道我跑不了了,命运早在那一刻已经注定。寒冷的冬天,他比阳光耀眼,柔软的刘海飘拂在风里,搅动我心头的涟漪。那副画面是那样清晰,黑色的套头毛衣,白色的陶瓷杯子,橘色的窗台和米色的窗帘,那是静止的梦幻世界,Kei在雾蒙蒙的窗户前忧郁地望着看不清楚的远方。我记得拥他在怀里的温度,还有那特别的香水味。
Kei,他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说的话?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一辈子的话,就好了……可是谁会知道,我们的日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