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
八卦消息总是传得极快,上午才被拒绝,下午全科都知道了。可惜没什么人领我的情,护士都觉得我不过是虚伪地做做样子,医生都觉得我准备削减他们的奖金补贴护士。
于是我极其完美了演绎了什么叫做里外不是人。
只有齐悦在第二天早会后,轻描淡写地
对我说了句“谢谢你费心了”。受了半天的冷言冷语,他这话让我觉得春风拂面般微暖,正准备引逗他再说两句,他却一转身,又投入了没完没了的工作之中。
我顿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所以这个主任我是当不下去了。”第一百多次,我用痛恨的语气向景琛抱怨。
“你是怎么想的,居然打报告要求给护士涨奖金。”景琛用毫不留情地打击了我,“急诊护士的奖金够高了。”
“再高性价比还是低,你怎么不说急诊护士多忙。”我义正言辞,“你这人简直毫无同情心。”
“你有什么资格同情护士?”景琛嗤之以鼻,“护士穷,你就富了?”
我哑口无言。
“不如实际点,觉得护士辛苦,平时就对她们体贴点。”景琛站起来,临走前叹了口气,“算了,说你也是白说。”
景琛的话让我极为不悦,按他的意思,我倒成了剥削护士的资本家。我一不克扣奖金,二不胡乱排班,怎么就不体贴了?
为了洗清冤屈,连续好几天,我都挖空心思相对齐悦展现我的体贴。然而白天两人各自忙的焦头烂额,下了班我又累的死猪一般,实在找不到什么接近的机会。偶尔说上几句话,无非是关于工作——齐悦又注重效率,每每言简意赅,我想胡扯闲聊两句他都觉得是浪费生命。
如此持续了一阵,我不知怎地觉得郁闷非常。
绩效改革之后,下级医院常常拒收患者,导致我们的工作量持续地增加。虽然有齐悦的帮忙,大家还是忙到连回家睡觉都成了奢望,我也接二连三地睡在医院,彻底与性生活绝缘。
扳着手指算一算,这大概是我成年后禁欲最长的一段日子。工作越忙,我倒越觉得欲求不满,连续几晚都像个高中生一般X梦不断。就在我们濒临崩溃的边缘,本地大学的附属医院在本区建立了分院,我们的压力总算是小了一些。
当那天四点半准时下班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身处梦境。
徐肖雅几乎痛哭流涕:“我要回家看电视!看电视!我有一个月没开电脑了!”
孙静则唉声叹气:“我得去哄哄我老公,再不回家他就要和我离婚了。”
于嘉嘉刚刚结束产假回科报道,就赶上了疯狂加班,自然痛不欲生:“我儿子现在都不让我抱,我一抱他就哭。我再不回家,他就不认妈只认保姆了。”
几个人抱怨一通,个个急吼吼地出门去了,临走前无一例外地看了我一眼,眼里都
写满了无声的控诉。我哭笑不得——难不成患者都是我招来的?
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我回家也是无事可做——这时候要我出去寻花问柳,我倒觉得有些力不从心。虽然禁欲许久,但此时我只想好好地在自己床上睡一个觉。
索性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等着雨停了再走,可惜等了半小时雨势仍不见小。再也等不下去,我拿了钥匙走出门来,远远地就看见齐悦正坐在处置室里发呆。
“还不走?”我突然说话,他倒吓了一跳,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今天不是你夜班吧?”我晃晃手里的钥匙,“下雨呢,我送你回家吧。”
“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那我等你。”
齐悦迟疑了片刻,我猜他是怕我久等,就极为亲切地冲他笑笑:“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正好可以看看文献。”
刚做好等他到半夜的准备,他却摇了摇头,犹豫了两秒钟,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你等我一会,我去换衣服。”
说罢他就进了值班室,没锁门,只把门虚掩上了。我在门外等了他两分钟,或许是等得无聊了,居然生出了调戏之心。
“换完了么?”我装模作样地敲敲门,“没换完的话,我就进去了。”
☆、网
话音才落,门“砰”地一声开了,差点把我撞个正着。齐悦手里抱着外套,衬衫最上面三个扣子都没扣,领带也抓在手里。
我没料到他如此慌张,一时间也愣了,心里暗叫不好。上一次我大清早把他按在墙上,只怕他心里还有阴影,生怕我闯进去非礼良家男护。
可问题就在于,就算我有贼心,也没有贼胆——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不对!
我连贼心也没有!
绝对没有!
搭讪着咳嗽了一声,我转过身去,从玻璃的倒影里偷看他急急忙忙地系扣子、扎领带。好容易等他忙完了,我才和蔼可亲地说道: “咱们走吧?雨好像也小了。”
他点点头,默默地往外走去,我跟在他身后,总觉得他似乎是脸红了。
在他心里,我到底是有多禽兽不如?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雨果然略微小了一些,路上却也没什么车。行驶中两人都不说话,我只好打开收音机。
不知哪个电台正放着老歌,
我一听到这歌,怀旧之感油然而生,随口跟着唱了两句。才唱了两句又觉得不妥,赶忙扭头看看齐悦。
他倒没表示出嫌弃,反而看着我,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的确是很少笑,以至于每笑一次,我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好老的歌了。”他仍然带着笑意,看着我轻声说道。
“确实是。”我也笑了笑,“八五年吧?我才上小学。”
他的笑意更深了一点:“我才刚出生。”
他话一出口,我倒有些错愕的感觉——原来他才刚刚二十七岁。
的确,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可许久以来,他的能干和周全总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骤然得知了他确切的年龄,我没法不感叹——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我二十七岁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犯了法,救了丁海涛的命——毁了我自己的人生。
这个念头一跳出来,我几乎把车开进路边的水沟。
收音机里的老歌还在继续唱着。那歌声和雨声、车轮碾过水洼的回响,共同组成了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这辆车正向着那永不消失的过去驶去。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可他留在我记忆里的痕迹却仍然鲜血淋漓。
这些年来,我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我不恨他——我不应当恨他。可就在此时此刻,我突然清晰地明白了,满满地
积聚在回忆里的,正是深深地憎恨。
无论是对他、对徐然、对宋佳新,甚至是对我自己,我无一不怀有深深的憎恶。尽管极力掩饰,可它就那样根深蒂固地存在着,连时间的流逝也不曾让它动摇分毫。
那憎恨的鲜明,让我几乎全身颤抖。
“沈北华……”
过了几秒钟,我才意识到那是齐悦在叫我。他不知道看了我多久,神色中透出隐隐约约的担忧。
恍惚中,从前他也用过这样的表情看我——是什么时候呢?
“你手在发抖。”齐悦皱着眉,低声说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勉强笑了一下,减慢了车速,“折腾了一天,累坏了。”
他不再说话了,眼神里的忧虑却有增无减。那首老歌仍然在唱着,似乎要持续到天荒地老,我在一股难以言语的暴躁里,伸手关掉了收音机。
歌声的尾音在车内徐徐环绕了片刻,没有消失,却仍然婉婉地延伸着。我惊愕地发现,齐悦居然接着断掉的乐句,将那首歌唱下去了。
我只知道他的声音好听,却没想过他唱起歌来的样子。那歌声并不很响,几乎和窗外的雨声融为一体,却奇异地字字清晰。
“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感觉那心灵的伤口。给我一段时间,勇敢的面对寂寞,再一次开始生活……”
他唱着唱着,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一直沉到雨声的沉寂里。我感到自己躁动的心,在他的声音里渐渐地平静下来,却也一直在下沉、下沉。
“齐悦……”我清了清嗓子,最终还是无法说出想说的话。
可我究竟想说什么呢?想对他说什么呢?
最后,我只是尽力轻松地说道:“我以前是不是听你唱过歌?”
他倏地转过头来。
我以为他会笑一笑,可他却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而后转头去看窗外的雨。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我猜我恐怕说错了话。
无所谓。
从以前到现在,我大概从来没做过什么对的事情。
从来都没有。
到了他家楼下,雨还是没停。我把车开进了小区里,按照齐悦的指示停在了一个单元门前。
齐悦冲我点点头:“今天谢谢你。”
“都是小事。你家住几楼?”
他没回答,不太明显地皱了一下眉。
“我就是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四楼。”
“啊,啊。”
“我走了。”
“行。”
他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却没马上把车门关上,我正想嘱咐他别站在雨里,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极快地对我说了一句:“沈北华,你以前是个好人。”
我还在发愣,他已经重重地关上了车门,向单元门里走去。沉重的铁门一关上,寂静的雨地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车窗里发傻。
他说这话时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说,现在我是个十足的混蛋。
越想越憋闷,索性不想了。雨天里天黑得格外早,我抬头向楼上望去,四楼的几户人家全都黑着灯。
送人送到楼下,总该等到人到家了再走。我索性靠在靠背上,仰头望着第四层,等着某个窗户里亮起灯。然而左等右等,第四层仍然是漆黑一片。
我终于按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