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金银倒是没觉得什么,求着寿康把他带进来时,他已有所预料,但洛瑾瑶却恼了,钱金银在她心里犹如一根主骨,是支撑着她有信心重新活过的信仰,她自己可以对他挑三拣四,却不容许别人贬低他,那无异于鞭笞她的尊严,遂挡在钱金银面前,目色冷然,一一将诸人扫过,“我纵是有再多的不好,也不必你们来多管闲事。倒是你们,你们讥我讽我弄了手段来羞辱我,又是凭的什么,讥我讽我,你们心里便觉畅快了,啊,却是把我当成个靶子了吧,平素憋屈出来的毒全往我身上喷来了吧。还全都是名门贵族家的小姐呢,金玉裹着外皮,嘴上背诵着三从四德贞洁列女传,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些什么!
我便等着看,你们这些人究竟明媚鲜妍到几时!你们今日辱我,来日我倒要看看,谁又站在旁边看你们的笑话。长平公主,我应你之邀来踏青,反被你所辱,你现在又胡乱栽赃一个罪名要杖责我的夫婿,我洛瑾瑶原不是咄咄逼人仗势欺人之人,但你今日欺人太甚,纵然现在你想息事宁人,我洛瑾瑶亦不会善罢甘休了。夫君,咱们走。”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见她发火是在慈安堂里对峙老夫人,而现在她竟为了他对峙公主,小嘴巴巴的往外飞刀子,小脸沉着,贝齿紧咬,小模样严肃认真,他看的心里乐开了花。
寿康愣了愣,倏忽笑了,洛瑾瑶还是洛瑾瑶,别看着她平时娇娇弱弱的,真发起火来就得了她母亲鲁国公夫人的真传了,小嘴咄咄逼人,什么真理歪理,全扭在一起漫天飞刀子射人。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兔子急了也咬人,逮着哪儿咬哪儿,逮着谁咬谁了。
老虎吃人,猫儿抓人都不是奇景,奇的是温顺的兔子蹦起来咬人,小姐们顿时噤若寒蝉,长平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风一吹就倒的洛瑾瑶呢?吟风弄月的洛瑾瑶呢?
却原来,逼急了,整个人都从自小养成的套子里钻了出来,站在枝头上,扬声尖叫着释放了,哪还管什么仪态容颜,哪还管什么咬文嚼字,那一时一刻,脑袋就是最直白的,心里想着什么便是什么,连包裹上一层春花秋月引经据典也来不及了。
这些人啊,怎么就动了她洛瑾瑶的逆鳞。
寿康便道:“阿瑶你们走就是,这里有我呢,回头若你母亲递牌子入宫,我便是证据。”
洛瑾瑶也没回话,径自离去,也没人敢拦着。
待长平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夫妻二人已没影了,长平气的狠狠跺脚。
回家的路上,洛瑾瑶趴在钱金银怀里却呜呜咽咽哭了好久,钱金银还以为她是因受了委屈才哭,便温声细语的哄道:“这有什么呢,不过是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当是一个屁放了吧。”
洛瑾瑶眼泪还挂在下巴上呢,噗嗤一声就笑了,小嘴一翘,一狠,“对,就当是一个屁放了吧。”
钱金银一愣,遂即搂着洛瑾瑶哈哈大笑。
洛瑾瑶脸蛋一红,捶了他一记粉拳,嘴巴紧紧闭着,目露懊恼,显然是对自己方才说了粗话正悔恨着呢。
过了一会儿,她捧着自己发烫的小脸,撅着嘴埋怨道:“跟着你我都学坏了,果真是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钱金银没听过这个典故便道:“你啊,果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了,卖鱼铺子里哪有不腥臭的,你还不闻其臭呢,鼻子瞎了才闻不见。”
洛瑾瑶倏忽乐了,点着他鼻子歪着小脑袋嘲笑道:“你个目不识丁的土财主哦,可知什么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便和这一句是一个意思,你把我带坏了。”
钱金银听懂了,笑道:“卖弄学问卖弄到你夫君我的头上来了,近了我,我闻闻你臭了没有。”
遂贴身搂着她,撬开贝齿吻了起来。
她抓着他的前襟一紧又一松,慢慢的环住了他的脖颈。
吻罢,她痴痴笑道:“那一时真痛快。”
钱金银会意,抚着她发,满目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11点会有一更。
☆、第36章 擒家贼(一)
洛瑾瑶回去后;将在卧云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周氏,暂且撇开洛瑾瑜不提;只说长平公主令人用破鞋砸洛瑾瑶一事,周氏便咽不下这口气,当即穿戴了诰命服递牌子入宫求见皇后。
长平公主乃是宠妃所生;皇后倒是乐得给周氏这个人情,让长平公主给洛瑾瑶赔罪倒是不能,不过拘束着长平公主抄写几遍宫规;令其闭宫思过,把长平公主之母叫去训斥一番教女不严还是能够的。
从宫里出来;周氏脸上并不见多高兴,尤其当又见了钱金银之后,歪在榻上便是一连声的长吁短叹。
第一次,周氏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这个女婿有钱无权,拿捏是能拿捏在手了,却到底身份不高,终究是委屈了女儿。
黄昏后,国公府里来了许多族中子弟,皆是等着由洛文儒带领着开祠堂祭祖的,这是属于洛氏一族的热闹,没有外嫁女和女婿什么事儿,故祭完祖宗后洛氏一族聚族的宴席也没有人来请钱金银。
明月悬空,千里晧辉,窗上树影摇曳,屋子里暖香融融,洛瑾瑶歪在床上,原是捧着书卷在读,看着看着就困倦了,由碧云服侍着躺下睡了,钱金银原本在拨弄算盘记账的,走来看了看,也没说什么,要了壶酒,拎着就去了外头。
寒烟原本坐在暖阁里绣花的,见钱金银出来,便放下绣棚,拿上钱金银的披风跟了出来,庭院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几块太湖石,钱金银就坐在上头,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寒烟将披风轻轻的披在钱金银身上,轻柔的道:“姑爷,夜里风凉,仔细得病。”
端着参汤的秋梦打从廊檐上过,借着灯笼的光,远远看见那一坐一站的两个影儿,垂下眼,转身进了屋。
院外传来戏曲儿声,钱金银随口便道:“外边热闹,你怎么没去听戏。”
寒烟微微一笑,“若奴婢们都去凑热闹了,谁来伺候姑爷呢。”
钱金银呵了一声,仰头大口大口的灌酒。
寒烟心想,看姑爷面色不佳,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可我只是个丫头罢了,又能做姑爷的解语花吗?便踌躇起来。
风一吹,杨柳叶哗啦啦作响,穿的单薄的寒烟便打了个喷嚏,她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了个期盼,眼巴巴的盯着钱金银的后脑勺看,但钱金银却只顾喝酒去了,寒烟不免落寞的垂下了头。
“你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身后忽然出现了洛瑾瑶的声音,寒烟一惊,下意识的跪了下去,“小姐,我没……”
洛瑾瑶奇怪,笑道:“我不过随口问一声,你跪下做什么,地上凉,起来吧。”
钱金银转头笑了,也不管寒烟,把手伸向洛瑾瑶道:“不是睡了,又起来做什么?”
“还不是秋梦把我叫起来的,非让我喝什么劳什子的参汤。”洛瑾瑶在钱金银身边坐下,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那参汤一点都不好喝,我喝一口还不行,那秋梦啊,比碧云还固执。”
池塘里蛙声呱呱,偶尔能看见一两只跳上石头来的,梨花瓣落在水面上,月色里飘飘荡荡如小船,洛瑾瑶瞧着也怪有趣的,困倦便去了一半,揉了揉眼睛道:“你喝酒了啊。”
“嗯。”钱金银仰头又灌了一口,自己喝了一半,另一半他捧住洛瑾瑶的小脸渡给了她,辣的洛瑾瑶猛的将他推开吐舌头,嗔怒道:“还有人能比你更坏吗。”
钱金银哈哈大笑,将身上的披风拿下来裹住洛瑾瑶,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外面的热闹,独自喝酒。
寒烟望着披在洛瑾瑶身上的披风,轻轻转身,悄悄走了回去,碧云秋梦站在廊檐上看着,见她来都没有出声。
寒烟打从秋梦身边经过,冷冷的道:“多管闲事。”
秋梦将散在脸上的发丝掖回耳后,沉默以对。
碧云低声道:“别不识好人心。”
寒烟面色红涨,撂下一句“她又是什么好人”扭身回了自己的屋。
落花萧萧,只一会儿的功夫呢,洛瑾瑶就兜住了一裙子的花瓣,她自纠结把这些花瓣是撂在地上更好些呢,还是扔在水里更洁净,钱金银便整个人都躺在太湖石上喝闷酒。
洛瑾瑶自己玩了一会儿,戳戳他道:“夫君哥哥,你是为了今日的事不高兴吗?”她对了对手指,沉思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话哄他,只得老实的道:“那也是没办法的啊。要么我教你读书,你去考童生、考秀才,然后是举人,状元?”
“促狭鬼,拿我寻开心呢,大爷是那块料吗。”钱金银坐起来道:“你听,你家前面好生热闹,这会儿了还没散。”
“阿娘说,好些人每年都盼着这天来打秋风呢,不醉不归,醉了就更不走了。”
“入了宗族祠堂的才算有了根。”他突然道。又猛灌自己几口酒。
瞧他神色不好,洛瑾瑶也不敢嫌弃他浑身酒臭味儿,就顺着他嗯了一声。
“夫君,我困了,咱们回去吧。”洛瑾瑶又打了个哈欠,“明儿一早咱们还要去你的庄子上呢。夫君,你若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我也许不能给你出主意,但是可以和你一起分担忧愁。”
钱金银就笑了,拧拧她的小鼻子,扔下酒壶,将洛瑾瑶抱起来往回走,道:“可不敢和你分担忧愁,你自己的忧愁就有两大箱笼了。花落了要感伤,春去了要落泪。”
洛瑾瑶啐他道:“情之所至而已,谁个落泪了呢,就是做几首诗,祭奠花神,有何不可吗?”
“可,我就是看着你啊愁得慌。”
两个斗嘴,一会儿乐了一会儿恼了,上床熄灯了呢,洛瑾瑶还在小嘴巴巴的说个不停,害得钱金银难得的一回愁闷都消散了,以吻封缄,整个夜晚都安静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三老爷,都打听清楚了,是求了寿康君主进去的,还差一点被长平公主给打了,一个大男人还要咱们家二小姐护着才免了这一顿打呢。”
“看来是我高估了咱们这位新姑爷,也不过尔尔。”沁园,三老爷的书房,他翘腿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他的兔儿,寻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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