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两个人的车站- 第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早上第三节语文课就是胡老师的课,老师一进来就拿著一张白纸说新排了位子要换座位,桌子不用动,所有人先各自收拾东西。当时教室里排著有四组位子,中间的两大组是一张桌子两个桌肚两人同坐的,两边的两小组是单人桌。教室里一阵混乱,胡老师点一个名,一个同学就照著安排走到新位子上,足过了十多分锺才全部重新坐好。教室里吵吵嚷嚷,胡老师怕影响别的班上课,不停地说:“安静一点。”不过没多大作用。终於安静下来的时候,白染毫无悬念地坐到了靠窗最後一排的位置。班上唯一算得上跟白染关系稍微好一些的是周朴,他被排到了第二组的第四排,正是学生最喜欢的位子,既不会太偏看不清黑板,又不会搁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白染不自觉地看他,但他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白染早上上没有吃早饭,四节课上完,已经头昏眼花,好在中午在学校吃,食堂的饭票还剩了一点,买了一个花卷勉强填了肚子。下午是语录学习研讨,只有两节课的时间,应该很快就能熬过去。白染坐在最後一排昏昏欲睡,宣传委员陶鑫在黑板上写大字他也没注意。突然陶鑫站在讲台上一声大喊:“白染同学,站到前面来。”

  白染吓了一跳,抬头看时,黑板上大字写著:“论小资产阶级情调好逸恶劳的危害”白染糊里糊涂,但是并不想听陶鑫的指挥,这时候又有一个刺耳的声音大声说:“白染,这是你做检讨的时候了,还想偷懒吗?我们全班同学都不会纵容你。”

  胡老师正站在教室的後门口旁听班会,白染回头看她,她面无表情看著黑板一言不发。白染稍微一犹豫,陈双已经刷地站了起来准备过来拉他,他不想跟别人拉拉扯扯,干脆心一横站了上去。接下来是几个“骨干”同学依次发言,句句都拿白染做反面事例,比如扫除的时候不肯去提水只肯擦黑板拉,比如读语录读得不用心理论不熟悉拉,事到如今白染才知道自己竟然不是角落里被人遗忘的小角色,这些大角色们的眼光是雪亮的,是时刻盯著自己的,只要找到一点机会就要来批判自己的。

  两个人的车站05

  白染站在台上,一时之间怎麽都想不通,从前没少看过人挨批斗,可轮到自己了,才感觉到这其中的卑鄙之处。人为什麽能理直气状地摆出这麽一副嘴脸呢?他们的心里积存了许多恶意,只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要恣意发泄;他们本身穷凶极恶巴不得虐待别人,却还要假模假式地站在正义的立场,贬低别人同时抬高自己。人为什麽会这样对待别人?他们为什麽这样会对待自己?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他们,也没有妨碍过他们,就因为自己的父亲被游街批斗,他们就乘机把恶意倾倒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父亲又有什麽罪?他只是个安分迂腐的讲师而已,跟“知识分子”沾上一点边,就被安上了“资产阶级腐朽余孽”的帽子,其实他跟“资产阶级”又有什麽关系呢?

  白染越想越愤怒,很想冲下台去抓著那些“学生骨干”狠狠大骂一顿,然而他又实际上不可能这样做,只能像跟木桩一样老实站著充当众人辱骂的对象。两节课的时间,长到难以想象,他的脚牢牢杵在地上,从僵硬而至麻木了。每个同学都或多或少地发了言,在白染听来全是含沙射影血口喷人,尽管那些被罗列出来的“罪状”都是鸡毛蒜皮原本不值一提。好不容易熬过了两节课,宣传委员陶鑫说:“为了让白染好好反省,今天大家都可以先走了,大扫除由他一个人负责。”所有人听了都怪笑起来,收拾好东西几分锺之内一哄而散,胡老师也跟著走了。白染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讲台上,气愤但又无法可想。

  陶鑫走过来,说:“要老实一点,好好劳动好好改造,要是明天早上教室里有哪里是脏的,我们无产阶级就不是要批斗教育你,而是要镇丫你了。”

  生活委员邹琴也许有些过意不去,磨蹭著没有走。陶鑫看了出来,脸色立刻有些阴沈了,但是也不说破,慢腾腾地踱过去,说:“邹琴,你怎麽收个书包都能收这麽久?人家还要打扫卫生了,别磨蹭了。”

  他一副不罢休的模样,邹琴也有些胆怯,没有跟他争论,背上书包走了。陶鑫眼看她走了,接著也悠悠闲闲地回家去了。

  教室里一下子只剩下白染一个人。他不想被陶鑫这样的小人摆布,呆呆地站了很久,还是没有办法,机械地走下讲台,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把条凳一条一条地翻起来搁到课桌上,全部搁好了,开始擦黑板、洒水、扫地、拖地,足足弄了快一个小时。提著书包走出教室时,整个校园似乎都只剩了他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很悲惨,这种生活简直没法过了。他开始怨恨父亲,如果不是父亲,怎麽会变成这样?如果父亲也跟其他人的父亲一样有个好成分好背景,自己又怎麽会任别人欺负连个还口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一个圈子又绕回来,即使父亲真有多麽错,为什麽自己就要跟著受批斗?

  两个人的车站06

  明明还是初夏,明明还是白天,白染却觉得回家的那条路是灰黑色。

  他原本的生活说不上有多精彩,但也相当平静,有温和的父亲朴素的母亲,有一个安稳的家,平平淡淡上学放学,还有对未来的模糊的憧憬。可现在,他生活里什麽都没有了,只剩下了一团糟。母亲没有了,父亲受到了重创,学校里的同学光想著怎麽折腾他。想到学校里的事,他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可是想到那个凄凉的家,他心里更加憋闷。

  他一路走得很慢,可再慢路也有走完的时候,更何况家离学校并不远。上了楼,从脖子上取下钥匙,开了门,家里还是跟早上离开时一样冷清清的。他昨晚没有睡好,白天又没有好好吃东西,下午又一直在罚站,这时候已经精疲力竭。连门也没关,他扔下书包,在藤编的长躺椅上一躺,马上就睡著了。

  这一睡就根本不想起来,被摔门声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父亲回来了,看上去似乎比昨天还要更加污糟很多,昨天只是头上被泼了墨汁,今天却全身都是黑糊糊的。父亲提回来了一个大网兜,白染爬起来走过去看,里面装著一整兜煤饼子。父亲把煤饼子一块块地拿出来,在门背後的小角落里码好。白染问:“爸你这是在干什麽。”

  父亲说:“码煤炭哪,不然难道扔厨房里?”

  这栋房子是原属於白染父亲任职的大学的教师宿舍,每层楼六户人家共用一个厨房和一个厕所,所以各家的厨具煤炭都要自己另行收拾。家大门的背後有一小块角落,平常就堆了一些做饭用的煤饼子。当时烧的煤买回来就是大块小块的,家里的女人们习惯把煤敲碎和上些泥捏成饼子,要用的时候再掰成小块小块扔到炉子里烧。

  白染问:“大晚上的你从哪里提回来这麽多煤饼子的?”

  父亲含含糊糊地说:“从单位拿回来的。”

  白染很吃惊,说:“怎麽可以从单位拿回来这种东西的?”

  父亲没有回答,码完了煤饼子,洗了手,就从碗橱里拿出面条来。白染赶紧拦著他,说:“别煮面条了,昨天的面条很难吃。”

  父亲转过头来看著他,脸上的表情简直让白染毛骨悚然,白染抢著说:“我来煮饭,今天吃饭吧,我会煮的。”

  家里只有白染一个儿子,当母亲的自然不会让他来做家务,不过基本的他还是会,至少比父亲还是强一点儿。生了火,淘了米煮上。父亲换了衣服,用冷水冲了澡出来,饭已经熟了。盛出饭来,没有菜,只好从泡菜坛子里挑出几根泡菜来放在饭上,一人一碗。

  这顿饭自然比不上前天晚上母亲做的那一顿,但是父子两个都饿得狠了,吃得非常香甜。第二天早上,白染起床又没看到父亲,但是在门口的小柜子上看到了一点钱。白染觉得这显然是给自己拿去买菜用的,但是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不知道是几天的菜钱。

  两个人的车站07

  幸好第二天没有班会,不用挨批斗。一整天不在学校里,而是上所谓的“劳动课”,去工厂里帮忙,“汲取无产阶级的养分”。平常白染最讨厌这种假模假式的活动,今天却巴不得去,这样就不用跟同学相处了。

  学校附近有一家纺织厂,他们已经去车间里参观过好几次,这次是去劳动,早上就直接在厂门口集合。毕竟是初中的学生,校方还是会顾虑安全问题,所以只是在工厂的食堂里帮忙。这家纺织厂的规模在省里也算很大的,食堂的人手总嫌不够,对这群学生的帮忙相当欢迎。他们到的时候,早饭已经放了,不过当然不可能没活可干,早上帮忙准备中饭,下午就是晚饭。这些活不是一两个人能够干完的,也就不存在推托,而且在食堂里面也没有别的打发时间的方法,於是大家逮到什麽就干什麽了。

  白染正好逮到一大盆子新送来的莲藕,坐下来,开始洗泥巴,刮藕皮。干不到一会儿,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瞥一眼,发现是邹琴。他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什麽意思,想起昨天下午教室里的情形,他觉得邹琴大概是在同情自己,但这完全没有必要。两个人还算有那麽一点默契,能慢慢做就尽量慢,那一大盆子藕,花了很长时间,不过弄完的时候还是没到中午吃饭时间,白染看到地上还有一堆姜蒜,就去刨姜掰蒜,邹琴竟然又不动声色地跟了过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白染一下子尴尬起来,心里埋怨著邹琴,不知道她在搞什麽鬼,但邹琴面无表情,低头干著活,话都没跟他说一句,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於是他想说什麽也都找不到机会。

  弄完了姜蒜,差不多就是开饭的时间了,他们跟著纺织女工们一起去打饭吃饭。邹情没再靠近白染,下午也是白染独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