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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陈爸爸紧紧牵着儿子的手,轻声道,“要好好的。”
陈剑锋跟在推床边,牵紧爸爸的手,笑道:“嗯,爸,你会好的。”
陈爸爸摇摇头,望着儿子,要把儿子的面容铭记于心。陈爸爸这辈子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干过搬运工,干过跑腿的,做生意失败后连拾废品的事情也干过,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风风光光,而他努力过,奋斗过,但偏偏命运从总喜欢对他开玩笑,从小到大,他就是一副烂得不能再烂的命。
直到他遇见了心爱的女孩。
这个女孩儿成为了他老婆,夫妻俩互相扶持着经历了一段又一段艰苦的岁月。
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陈剑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手术室的门开启,陈剑锋松开了爸爸的手。
陈爸爸的手无力地垂下,面对早已注定的命运,他选择了坦然接受。
陈剑锋的心忽然发闷,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手紧紧抓着,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摸摸胸口,感觉心脏跳得飞快,窗外响起一阵雷声,闪电过后,竟然噼里啪啦地下起了大雨。
行人们哇哇大叫,用包包或者手掌遮挡脑袋,四处逃窜寻找避雨的地方,转眼间,热热闹闹的街道变得冷冷清清,偶尔有几个撑着伞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踢水玩。
陈剑锋靠在窗边,任凭雨水落在脸上,顺着眼角缓缓滑落。
陈爸爸乘搭电梯上到儿子的公司,他站在公司的大门前,又犹豫了。
万一儿子不在怎么办?
找个人问一问吧。
陈爸爸想敲敲玻璃门,没想到刚走过去,玻璃门自动滑开。
前台好大,装修特别气派,公司logo散发出柔和的光,但是……怎么没有人呢?
“你好,有人吗?”陈爸爸喊了声。
没人应他。
公司里空荡荡的。
陈爸爸在前台转了一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知怎么的,他头有点晕,可能年纪大了,走这么长一段路,有点儿受不了吧?
陈爸爸坐了一会,又站起来,他回忆着陈剑锋告诉他的路线,往公司深处走去,茶水间里冒出一丝丝的咖啡香气,原来咖啡煮好了,正在机器里冒着烟,陈爸爸闻了闻,哇,真香啊,可是,煮咖啡的人上哪儿去了呢?
陈爸爸有点渴了,但潜意识告诉他,不能喝那杯咖啡。
陈爸爸继续往前走,他路过了公共休息区,路过了露天阳台,然后,站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那团雾特别奇怪,竟然单独笼罩着本应该是策划部的区域。
陈爸爸埋头想着,发现自己想不起策划部是什么样子。
陈剑锋给他看的照片里,并没有策划部。
陈爸爸朝雾气里喊:“剑锋?”
没人应。
“小刘威?”
也没人应。
奇怪了,他们今天不用上班吗?
——不行了……通知家属!
——等等!别急,再试一试!
陈爸爸的手被人牵住了。
他回过头,看到年轻又漂亮的妻子。
“嘿,阿芳!”陈爸爸好高兴,“你怎么在这啊,剑锋呢?你见到他了吗?”
阿芳摇摇头。
陈爸爸攥紧了妻子的手,笑道:“阿芳,剑锋的座位就在里面,我们去看看吧!”
阿芳却拽着陈爸爸不让他进去。
“这一团雾的,有什么好看的?”阿芳气鼓鼓地瞪了丈夫一眼,“瞧你一把年纪了,还到处乱跑,我差点儿找不着你呢!”
阿芳不分由说,拽着固执的丈夫往外走,陈爸爸拿她没办法,任由她牵着,还笑嘻嘻地用手指挠了挠妻子的手。
两人走到露天阳台,一条落满枫叶的小路从他们脚下延伸,陈爸爸抬起手,接过飘来的一片小叶子。
他想起,这是大学里的枫叶小路。
是他和阿芳相遇的地方。
但是……这条路不是铲平了,弄成橡胶跑道了么?
陈爸爸往前走去,阿芳却牵着他,坐到路边的长椅上。
“陪我说说话吧?”阿芳说。
陈剑锋签完一张病危通知单后,整个人脱了力般软在了椅子上。
空空的一排椅子只有他一个人,他已经坐了整整一天,似乎还会继续坐下去。
小护士来劝他去休息,陈剑锋只是摇摇头,继续守在手术室门前。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指示灯终于灭了。
陈剑锋差点儿蹦了起来,他又害怕,又期待,当医生出来的时候,他快步迎了上去。
那医生拽下口罩,说了好多话,但陈剑锋只听到了关键的几个词:“……暂时稳定了,还需要观察。”
插满管子的陈爸爸推了出来,几个护工护士围着推床,快步推至特殊的监护病房,陈剑锋尾随了一路,最终被护工拦住了。
“别进去,在外面等。”护工示意,“呐,可以从这个大窗户看哦。”
陈剑锋站在观察窗前,紧张地看着护士和护工忙碌地调整仪器。
医生叫陈剑锋先回去休息一下。
陈剑锋一个人照顾爸爸,医生是看在眼里的,护工和护士都有值班,可以帮忙看着陈爸爸。
但是,就算回去了,陈剑锋又哪里能睡得着呢?
陈剑锋坐在椅子上,昏昏沉沉,想睡,又不敢睡,生怕错过了什么。
半夜的时候,陈剑锋被一阵嘈杂声惊醒,护士和护工将陈爸爸推了出来,推向手术室。
陈剑锋这时候顾不上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一个小护士拿着几份文件,叫他填一下。
陈爸爸的胸腔里出现淤血,恐怕那根血管不行了,情况非常不稳定,医生决定,给陈爸爸执行第二次手术。
第二轮的手术也要花钱,这笔钱,陈剑锋是再也拿不出来了。
陈剑锋一心要救爸爸,他拿着笔,在一张又一张的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什么都做不成,只能签字。
唯独他的名字,还能有点儿价值。
小护士拿着文件走了,空荡荡的走廊里又剩下陈剑锋一个,陈剑锋双手抱住了脑袋,发出一声难过的呜咽。
他像是一团绝望的灰色影子,佝偻着,在椅子上缩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小护士推开手术室的门:“陈剑锋,你过来一下。”
陈剑锋抹了把脸,站起来的时候眼前一阵眩晕,他好累,好想睡一下,但爸爸在等着,他不能倒下。
陈剑锋晃晃脑袋,朝小护士走去。
陈爸爸牵着妻子在枫叶小路上散步。
阿芳忽然拽停他,说想回去了。
“怎么,还没到啊。”陈爸爸指着前方,“就快到荷花池了呢!”
“算了。”阿芳晃晃丈夫的手,“回去吧。”
“为什么?”
“我累了。”
“噢!”陈爸爸牵着她又往回走。
走进露天阳台的时候,陈爸爸看见宝贝儿子抱着个篮球走过来。
“爸,你去哪了?”陈剑锋说,“篮球赛要开始了。”
“对哦!瞧我这记性!”陈爸爸一拍脑袋,朝妻子道,“走啊,我们去看篮球赛!”
阿芳摇摇头,站在枫叶小路和露天阳台的分界线上,温柔地看着丈夫和儿子。
“你走吧。”阿芳说,“我一会再过去。”
“爸,走吧。”陈剑锋拽拽他。
“好吧,阿芳,要记得来哦。”陈爸爸一步三回头,直到转过拐角,看不到妻子了。
他感觉两手空空,忽然回过神:“啊!东西呢?!”
“什么东西?”
“雪梨汁!”陈爸爸比划着,“三杯,装在一个白色袋子里的呢!”
陈爸爸弄丢了果汁,急得团团转,陈剑锋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袋子,问他:“是这个吗?”
“啊对对对!”陈爸爸打开袋子,拿出一杯,递给宝贝儿子。
陈剑锋就着吸管喝了口,然后让给他:“爸,你尝尝。”
“好喝吗?”
“好喝。”
“嘿,加了胡萝卜的呢!喜欢就多喝点!”
“爸,你也喝点,味道不错的呢。”
陈爸爸咬着吸管,喝了一口,然后递过去,叫儿子多喝点。
吴棣和刘威站在公司门前等着,陈爸爸拿出剩下的两杯,分给了他们。
在电梯里,陈爸爸问儿子:“你喜欢的那谁跟你一个公司吗?”
“嗯。”
“到底是谁啊?”
“你见过的,很高的。”
刘威挺胸:“咳咳!”
陈爸爸一把搂过刘威,摸着他脑袋笑道:“难不成是咱们的小刘威?话说人家小吴也挺高的啊,小吴你说是不是?”
吴棣笑道:“刘威做正房,我做二房。”
刘威汗呀,他哪里敢跟大老板抢位置,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他才是正房呢。”
吴棣颔首,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后,吴棣回过味来,烧得满脸通红。
陈爸爸哈哈大笑,一手搂着一个,出了电梯,走进门外的阳光中……
陈剑锋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
他醒来的时候,大雨已经停了,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帘洒满了房间。
坐起来的时候,脑子一阵眩晕。
昨天的抢救里,差不多达到最大献血量的陈剑锋终于还是晕了过去,医生给他打的几瓶营养液,除此之外,他到现在还没吃过饭。
陈剑锋扶着床,慢慢地弯下腰找鞋子,找了鞋子慢慢地勾过来穿,穿好了慢慢地站起来。
他像个年迈的老头,一点一点地挪,失血让他变得无比虚弱,动作快了会头晕眼花,他心里着急,却只能慢慢地走。
门开了,刘威提着一碗白粥进来。
陈剑锋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见着刘威,当即吓了一跳。
“睡够了?”刘威打开袋子,示意他吃点粥。
陈剑锋牵着他,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一说起这个,刘威就来气,他好想大骂这个大笨蛋,怎么手术提前了也不告诉他。
但是,看到陈剑锋憔悴的脸,刘威一肚子的气又泄了。
“下午才到的。”刘威拆开一包玫瑰花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