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人家已不多了,而且用的棉线也是从纱厂购来的洋纱。
在一片漆黑中,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从那座连接汉口与汉阳的浮桥上走了过来,人人手持火把,警惕的目光扫来扫去,马蹄“的的”中缓缓前行。片刻之后,又有一队骑兵从浮桥上过来,打头一人身穿军装,脚蹬马靴,头戴一顶朴素的大檐军帽,腰间的武装带上挂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军刀,不是别人,正是共和军总司令、湖北都督赵北。
此次夜过汉江,不是为了视察军队,而是为了赴宴。
晚宴是由德国侨商联合会举办的,赴宴的除了德国在华商人之外,那些为武汉地区洋行服务的华人买办也来了一些,此外,武汉华人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请了不少,当然,在这所有的客人当中,赵北是华人中地位最高的,作为贵宾,为了准时赴宴,他昨天就从黄州赶回武汉,今日八点整的晚宴,他七点钟就离开了总司令部,带领卫队赶去汉口。
虽说是去赴宴,不是打仗,但总司令出巡,底下的人也不敢大意,此次跟随总司令一起行动的除了卫队营之外,还有独立骑兵旅辖下的一个骑兵团,在总司令过江之前,骑兵团就已在汉口戒备了,各个路口也都有共和军士兵持枪把守,为了防止出现突发情况,就连那些组织起来围困日本租界的民众队伍也暂时消停了下来。
只有极少数高级军官知道,今晚的汉口没有军事演习,只有一场豪华的宴会。
小心无大错,毕竟总司令身系一军之前途,何况,从汉口警界的那几个眼线传回的情报来看,日本人最近正在疯狂搜集关于总司令的情报,所以,必须提高警惕。
为了总司令的安全,就连晚宴的举办地点都设在华界,而不是德国租界,这固然是考虑到共和军部队无法开进租界,但同时也是德国人主动提出的建议,因为目前德国政府还不想与共和军方面建立正式的官方联系,袁世凯虽然正在向英国人靠拢,但似乎还可以拉拢一下,至于共和军这边,通过商会联络似乎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堵住英国人的嘴。
这叫“两头下注”,德国人虽然刻板,但并不傻,毕竟袁世凯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中枢权威,而共和军仅仅只是一个地方实力派。
晚宴举办地点在汉口华界循礼门外的刘家花园,紧挨着后湖,与东边的英租界、俄租界只隔着一条铁路的路基,位置偏僻了点,但幽静得很,没有闹市的那种喧嚣。
在卫队和骑兵的护卫下,赵北很快越过路基,已远远望见那灯火通明的刘家花园,那里早就从法国租界牵了电线,而且建筑式样很西化,夜幕中格外惹眼。
“石人,这路基是京汉路未完工的路基,等将来局势稳定了,咱们就把这路基修完,让火车能直通汉口华界,如果再架座铁路桥,这火车还能直接通到汉阳呢。”
跨过路基后,赵北勒住缰绳,放慢速度,向紧跟在身后的张激扬推销他的筑路计划。
张激扬也勒住缰绳,与赵北并辔而行,说道:“光有铁路还不行,咱们还得修马路,修电车道,咱们要把这武汉三镇变成另一个上海,用实际行动回应那帮满清遗老!好叫他们知道,咱们革命军人不光会破坏,还会建设!而且,比他们那帮立宪派干得更好。”
两人正欲深入探讨革命之后的建设问题,一名前导骑兵从前方驰回,向两人敬礼,说道:“总司令,刘家花园的主人亲自带人在前头迎接。”说完,将一张名剌呈给总司令。
赵北接过名剌,卫队长田劲夫急忙提着马灯靠上前。
就着马灯看了眼名剌,赵北说道:“这个刘人祥倒是有些意思,做着洋行的买办,用得名片却是中国式的。”
张激扬说道:“这个人可不简单,昨天我特意叫人查了查他的底细,此人出身贫寒,祖、父两辈人都是洋教徒,他本人也是教徒,早年靠着教会的关系在英商太古洋行做了练习生、写字兼跑街,后来又是靠着教会介绍进入法国洋行做买办,攒下些银子后投资芝麻生意,发了财,这之后就开始经营地皮投机,张之洞督鄂时他巴结得很勤,再加上很有眼光,买卖做得更红火,现在他已是汉口的地产大王,连洋人都自愧不如,租界修马路也要找他帮忙,现在英租界与华界交界处的那条‘歆生路’就是以此人的表字命名的。”
“不容易啊,一个中国百姓混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
赵北由衷感慨了一番,这年头连做买卖都要靠洋人帮衬,更别说是干革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利用洋人的势力和卖身投靠洋人是两个概念,希望那位刘歆生能够认识到这一点。
赵北与张激扬并辔而行,前行一里不到,就望见一群人迎面走来,提着的也不是洋灯,而是传统的中国灯笼,灯笼上很中国的写着“刘”字,跟在人群后面的还有一辆四轮西洋马车,马车旁边则是一顶八人抬的轿子。
“鄙人刘人祥,拜见大都督。前些时候在上海租界,未能及时拜会大都督,失礼得很。”为首那人三十多岁,来到马前,唱了个诺,袖子一拍,就要行下大礼。
赵北急忙翻身下马,赶上几步将那人双臂一托,笑道:“刘先生不必多礼,如今共和已成,这跪拜的礼数不讲究了,咱们还是握握手吧。”
拉着那人握了握手,赵北又道:“劳刘先生大驾,这么远来迎我。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又给洋人做了多年买办,这洋场上的规矩比我懂得多,一会儿跟洋人共进晚宴,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望刘先生及时提醒。”
这话说得客气了些,其实在来之前,赵北就专门找来几位洋人传教士,教他宴会礼节,这个时代的宴会不像后世自助餐那般随意,尤其是这种有各国商界名流参加的宴会,更是规矩多多,就连下请柬也有讲究,毕竟是第一次跟洋人商会打交道,赵北也不敢大意。
刘人祥陪笑道:“都督客气了,客随主便,今日宴会在鄙人府上举行,就得照咱们中国人的规矩来办!若是都督觉得洋人那套繁文缛节太麻烦的话,只要一声令下,西洋大餐也可变成满汉全席。”
“哦?这么说刘先生倒是考虑得周详。”赵北颇感意外,看了眼那辆马车和那顶轿子,似乎有些明白对方用意了。
刘人祥说道:“鄙人那座花园就是专为招待中西贵客而建的,常年备着两个伙夫班,一班专做中餐,一班专做洋餐,随传随做,不耽误工夫,而且餐具和下人打扮也都是两套,一中一洋。”
“还是做洋餐吧,我自从回国之后,就没吃过洋餐了。”赵北想起自己的“海归”身份,而且考虑到以后与洋人少不了打交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练练。
刘人祥吩咐管家先赶回花园准备,赵北也命田劲夫带人先行一步布置警戒。
“都督乘马车还是乘轿?”
“这轿子不合适,这是旧时代的象征,现在共和了,这轿子也该退出历史了。”
赵北倒没多客气,与张激扬上了那辆马车,刘人祥不敢僭越,本打算乘轿同行,但总司令一声令下,他也不得不上了马车,在总司令对面坐下。
马车缓缓启动,在卫队的护卫下向刘家花园行去。
“刘先生现在是替法国人做事?”
见总司令发问,刘人祥略一迟疑,点着头道:“顶着洋人买办的帽子,办起事来方便得多。”
“听说你也兼着法国东方汇理银行汉口分行的买办?还开了家阜通钱庄?”赵北又问。对于这个刘人祥的情况,不仅张激扬查过,他也派人秘密查过,虽说不上了如指掌,但至少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是。”刘人祥不清楚总司令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尽量少说话。
赵北强烈的反英立场导致他与英国关系很冷淡,再加上京汉铁路纠纷,比利时人和法国人也都不喜欢这个赵司令,并曾告诫过属下的华人买办,不准他们与共和军方面私下建立联系,作为法国洋行的买办,刘人祥当然也接到过类似的告诫,但他最终还是选择向共和军这边靠拢,这一方面是出于投机心理,毕竟他的产业多在华界,不能不与共和军方面建立良好关系,而另一方面的原因则在于德国人的示好,德华银行已经向他表示过诚意,愿意聘请他为德国银行买办,即使法国人靠不住,至少还可以投靠德国。
不过,刘人祥还是很谨慎的,向德国靠拢不是不可以,但也同时与法国继续保持联系,毕竟,现在局势不明,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法国人靠得住还是德国人靠得住,所以,这一次的晚宴虽是在刘家花园举行,但晚宴的主持人却是一个德国人,刘家花园被那个德国人租了下来。
那个德国人叫汉纳根,曾在德国陆军服役,是中国海关前税务司德璀琳的女婿,靠着这层关系,汉纳根退役后被清廷驻柏林公使聘请,在中国充当军事教官,曾做过李鸿章的军事顾问,负责督造旅顺、威海等要塞炮台,并以陆军军官的身份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的海战,官至提督衔,战后曾向清廷提出训练新式陆军的条陈,但因所需经费太过惊人而未被清廷采纳,之后他留在中国继续充任军事教习,前几年退出军界,投身实业,如今在井陉经营煤矿,因为在华多年,对中国官场很有了解,因此被德国在华商人推举为德国在华侨商联合会会长,向赵北下的那封请柬就是以他的名义发出的。
第176章 宴会(上)
作为穿越者,同时也作为一个伪军事迷,赵北当然知道汉纳根是什么人物,接到请柬的时候他还曾以为是同名,但后来派人一查,这才明白这位汉纳根先生就是那位主持修建旅顺和威海卫炮台的德国陆军大尉。
说起旅顺和威海卫的炮台,研究中日甲午战争史的中国人肯定会痛心疾首,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炮台有个致命的缺陷:所有炮台朝向陆地的一面都没有防御工事。
这些炮台就是汉纳根大尉监督施工的。
所以,当炮台沦陷、北洋水师全军覆没后,有人曾追究汉纳根的责任,不过对此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