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恒和唐靖辰都愣住了，再拨回去就直接被挂断了。林恒有些混乱，但好在唐靖辰在身边握着他的手。原来这么久不联系一次，而这次急急忙忙的一个电话，却是宣告一个人即将离世。
“老师，你要回去吗？”唐靖辰小心翼翼的低声问他。
到底要不要回去呢？他们的父子关系再怎么浅薄，那也是血浓于水的关系，林恒踌躇了。
唐靖辰握住他的手用了力，又说：“老师，你要想回去也不用担心，不管你在哪里，遇见什么难题，我都会陪着你。”
林恒怔怔的看着唐靖辰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三十一
说走就走，他们分别跟各自的院系请了假，收拾了几件随身的衣服就出门了。两个城市离得不远，这个时间没火车也有长途客车，于是在颠簸了几个小时之后，他们顺利的抵达了林恒的家乡所在的城市。
又有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这里的变化不小，和上次都变得不一样，车站周围立起一些高层和商业区，在这夜里闪着象征繁华的灯光。俩人却都来不及欣赏周围的景色，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便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的时候都已经八点多钟，找到林恒父亲的病房并不难，而站在门口，林恒却踌躇了一会儿，就像是在做某种决定。唐靖辰揽了一下林恒的肩膀，就像是在给他勇气，林恒回头对他笑笑，敲开了病房的门。
他们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毫无生气的那个人，林恒眼见前几年还精壮的男人现在却被疾病折磨得不成样子，模样是脱了相的，因为就只有一层皮肉包着骨头似的，更别提血色了。原本林恒和唐靖辰在车上还在想会不会是那个女人是在骗林恒回去，可是真的见到这情景，林恒不得不怪自己心胸狭窄。
靠里面的陪护床上坐着看书的是静姨，她的旁边有个小男孩，这个想必就是林恒的弟弟了。只见她就只抬头看了一眼林恒和唐靖辰，连声招呼也没打便又低头继续看书，而小男孩摆弄着一个变形金刚，见人来了还懂得伸手扯扯母亲的衣襟，可被女人嫌恶的拨弄开了，此时正无辜的与他们对看。
林恒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心底柔软的地方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因为他似乎看见了童年的自己，或许这便是血脉的神奇力量。
林父听见门响，费力转了头，他见林恒和一个陌生高大的男孩子进门，便伸出手啊啊的指着他，女人就跟没听见似的还是连动都不动。
林恒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心里别别扭扭的特别不舒服，之前父亲怎么对她林恒是再清楚不过的，甚至为了她连血脉和亲情都可以舍弃。而如今他生了病，女人却这样对待他，林恒这个做儿子的是一点都看不过去的，可是能怎么样，林恒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去说她。
林恒赶紧把手里拎着的东西和大衣都递给唐靖辰，走上前去把父亲的病床摇起来，他张了半天嘴，却没叫出一声爸。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解不开的疙瘩，即使到了现在，也还在那里牵绊，如今更多在心底涌起的也只是同情罢了。
就这么个简单的随着林恒摇动床坐起来的动作，林父已然被累得气喘吁吁，他好不容易喘匀气，才无力的拍拍床边让林恒坐下。
林恒的屁股刚沾上床边，就被父亲抓住手，这个动作让他惊了一下。
“恒恒……”林父喊着在林恒很小很小的时候对他的称呼，这种虚弱的喊声让林恒的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下来。
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几年就是小学的时候，那时候父母感情还没分崩离析，都还把他视为珍宝，他身体差，三天两头就住院，父亲就总买他喜欢的玩具给他带过来，同病房的小朋友都特别嫉妒他。可等他的病情稍稍好转，父母却开始整日争吵，没有一天安宁。林恒就默默把那段时光记在心里，没想到一眨眼都过了二十多年了。
这时从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林恒抬眼看，唐靖辰正微笑着看他。
“老师，别伤心，你陪着伯父好好说说话，我……出去一下……”
“好。”林恒点点头，也明白唐靖辰这是在强颜欢笑来安慰他，想必他几年前的创伤又再次袭来了。
关门声响起，林父开始拉着林恒的手支支吾吾说着话，虽然林恒都没听清几句，却也耐心的陪着。其实也就半小时的时间，他的父亲就已经非常疲惫，脸上露出倦色。林恒不再让他说话，把人哄睡了过去，然后抽出一直被他攥住的手，掖了掖被角。
时间过得挺快，这个过程中林恒把什么都忘记了，这时站起身，却看见房间里除了父亲就只剩下他和安静玩着玩具的弟弟，女人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林恒过去摸了摸弟弟的头，弟弟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林恒笑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润，他们都叫我润润。”他回答后反而又好奇地问林恒：“那你是谁？”
“我是你哥哥，我叫林恒。”
“我没听妈妈说过。”
小孩子的诚实让林恒微微诧异了一下，但转眼却也明白，他在这个家的被忽略的地位事实上从来没改变过，是如今父亲大限已到才想起他来。可是还能说什么，人之将死，一切过去的恩怨俨然都成了浮云。
林恒的态度没有变化，继续微笑，道：“你知道有我这个哥哥就好了。”
“嗯。”小孩子重重的点点头。
“你妈妈呢？”
“不知道。”
林恒让弟弟继续呆在床上，出去找唐靖辰问，唐靖辰说他也不知道，女人是接着电话走的，可是一直都没回来。
林恒叹了口气，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林恒让唐靖辰在房间看着弟弟，他自己去找了父亲的主治医师，那医生刚查完房正在办公室喝水，林恒敲门进去表明身份之后他还愣了一下。
林恒也没多解释作为儿子为什么才来，医生的态度因此也有些冷淡，他只是对林恒说：“你父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脑部，说句实话，也没多长时间了，能在床边陪着就好好尽尽孝吧。他今天的情况还算是好的，平时连他老婆都不认得，更别提那个小儿子了……”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林恒心情不算好，回到病房看见唐靖辰正坐在门口发呆，便问弟弟去了哪里。
“小家伙困了，我就给他哄睡了。”
林恒推开病房门看了看，父子俩在里面都睡得正香，于是他也没回去打扰，而是坐在唐靖辰身边和他说话。
“大夫说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脑部，现在就认识我。”
“老师，你别难过。”
“呵呵。”林恒笑笑，说：“其实还真说不上难过，就是感觉那么大一个人，说不行就不行了。也许是我太冷漠，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没尽到作为父亲的责任，我也就谈不上伤心，只是心里有点闷罢了。”
唐靖辰抓住林恒的手，“我也许不懂那种感觉，但他怎么说都是你的爸爸。”
“这个我知道，他不尽职尽责，但我会送他最后一程。”
唐靖辰的手上用了力，说：“我会陪你的。”
“谢谢。”林恒看着比他年纪小的恋人，心里暖意融融的。
自从他打开心扉决定要和唐靖辰在一起，就无时不刻不被这家伙温暖着，唐靖辰总是在说感谢他，但他心中对唐靖辰的感激不会少一分。
林恒在庆幸自己没选错人，也总在向上苍祈祷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但他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三十二
俩人显然不再愿意聊伤感的事儿，于是唐靖辰就说起了林润：“老师，那个小家伙挺有意思，还和你长得真挺像的。”
“其实看见他我也想起了我的小时候，可是面对他的时候，心情却挺复杂的。当初就是因为静姨怀孕，他们才离成的婚，转眼间却连弟弟都这么大了。”
“你那静姨也真……”距离那女人离开也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还不见人回来，作为一个母亲也太过不负责任。小孩子是很可爱，说话也软软糯糯的，但孩子她的态度实在让唐靖辰失望，于是便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算了，别提她了。”林恒叹了口气。
这时有人在远处喊了一声：“哎，这不是林恒吗？”
林恒回头，看见几个特别眼熟的人走了过来，都这么久没见，他就依稀只记得他们是什么亲戚，但具体是谁便分不太清了。林恒与他们半真半假的寒暄着，他们嚷嚷着又拥进了病房，林恒连阻止都来不及。
他们进去之后，林润被吵醒了，妈妈又没在身边，似乎还有些委委屈屈的起床气。林润因为之前跟唐靖辰相处过，下床便奔他来了，唐靖辰和别人不认识，也就只能陪着他。
病房里细细密密的响着说话的声音，没一会儿的功夫林父也醒了，他好不容易找到林恒，抬手又叫他。
林恒走过去，林父就叫他凑近一点，林恒凑过身去，分明听见父亲费力的喘着粗气对自己说：“我……知道……自己不行了，恒恒……爸爸对不起你……”
林恒坐在他身边安抚的给他顺气，却只见他摇头，可林恒依然固执的这么做，他的心脏又开始不舒服了，压抑着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林父叹出一口气，然后似乎舒服了一些，他终于能说完整的话来，“恒恒，你能叫我一声爸吗？我都想不起你小时候你是怎么叫我的……”
这声爸就卡在林恒的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这时候床上的人却发出了剧烈的咳嗽，周围的亲戚开始说林恒叫声爸又不会怎么样。
林恒抿了抿嘴唇，终于开了口。
林父听见了，然后便满足的笑了，就像久买彩票而不中的人终于得到了一个大奖。
“恒恒，我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什么？”
“帮我照顾好你弟弟，他还小，挺可怜的……他妈妈……哎……”林父的话说了一半便不再说下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