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松龄惊喜得瞪大了眼,心想「原来在家嘛」,还差点得意忘形的问对方「没有和恋人出门吗」,幸好最后关头忍住了。
可是念头一转,既然这个人在家,为什么不早点来应门?
不过要是自己开口问了,就像在责备对方,所以到最后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于是,令人难耐的沉默,就这样横亘在两人之间。
过了一会,柏慕尧才率先开口。「是你啊。」
「嗯,是我。」早就习惯对方连寒喧都称不上的招呼语,齐松龄晃了晃手中的蛋糕盒,勉强挤出微笑。「迟来的探病礼。」
「我没病,不过你还是进来吧。」
接过他手中的蛋糕盒,柏慕尧展现最低限度的礼貌,侧身让他进屋,顺口问了句,「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刻意招呼我了,你应该多休息才对。对了,你的伤还好吗?」
「早就没事了。」
背对着齐松龄走进厨房的柏慕尧,以往宽阔的背影似乎消瘦了些,但看起来的确复原得不错,还客气地问他「咖啡还是茶」。
记得柏慕尧曾吵着非得买Espresso不可,于是齐松龄决定顺着对方的喜好,回答「吃蛋糕还是配咖啡比较好」。
在客厅的单人沙发坐下,想起他们曾经为了睡沙发的事情大吵一架,他不禁哑然失笑,只不过想到当时连过往的宿怨也扯出来时,他的笑容又僵住了。
没关系,今天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来到这个房间,从此以后,他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这一切都会变成回忆的一部分……
杯盘细微的碰撞声传来,齐松龄抬头一看,柏慕尧正端着两杯热腾腾的咖啡站在他面前,独特的香气顿时弥漫整个客厅。
他道谢着接过咖啡,轻啜了一口。什么都没加的黑咖啡虽然闻起来很香,入口却苦涩得令人咋舌。
果然,坐在三人座沙发的柏慕尧同样锁紧英挺的眉,好像被迫喝下药水似的,接着豪迈的在咖啡里加了好几汤匙的糖和奶精。
看他拼命搅拌甜味多于香味的咖啡,齐松龄顿时领悟到一个事实,几经挣扎之后,他仍是捺不住好奇心,出声询问。
「那个……你该不会……其实很讨厌喝咖啡吧?」
「是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既然如此,那天你为什么坚持非要喝Espresso不可?」
「喝什么是我的自由吧!」语气突然变得不耐烦,柏慕尧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态度骤然冷淡起来:「倒是你,跑来我这做什么?今天不用陪女朋友吗?」
「我没有女朋友啦!」觉得理直气壮回嘴的自己很可悲,齐松龄稍微缓和激昂的语调。「我刚不是说,我是来探病的吗?」
「我刚也说过已经没事了。」
听出对方想赶走他的意图,齐松龄故作轻松的笑笑,好掩饰难过。
「你很无情耶!就这么不欢迎我吗?」
「除非你说出探病以外的理由。」
「其实是……我想跟你说声谢谢。」
放下不想再喝的咖啡,齐松龄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柏慕尧,生怕自己的表情会泄漏不舍。
「说起来真丢人,明明我才是警察,却让你救了好几次,就连你受伤住院的时候,我也没有去探望你……还有,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
「这件委托案的尾款,你已经收到了吧?」
没有得到柏慕尧的回应,认为他已默认的齐松龄继续说下去。
「从今以后,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合作了,你没事也不会来找我……当然我很欢迎你到我们分局坐坐啦!我想分局长会热烈欢迎你的。」
这段对话自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唱独角戏,柏慕尧一声也不吭。
「总之,在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之前,我想好好向你说声再见。」
事实上,他想说的不是再见,而是还想和对方在一起的心情。
但是,如果说出来只会让自己受伤,还是把这段感情放在心中,等待笑着回味那天的到来就好。
「也许你早就不把我当成朋友,但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这个朋友,也会怀念我们并肩作战的时光,要是以前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就请你忘了吧!」
就像柏慕尧曾经说过的——这只是一转眼的事情而已,并不是多令人难忘的回忆,很快就忘记?自己应该也能很快忘记吧!
希望啦……
「你说完了吗?」终于,始终保持沉默的柏慕尧开口了,但一出声就让气氛冷到极点。「所以,你是特地来道歉……还有道别的?」
「嗯……」
「没事的话,喝完咖啡就请你回去吧!原谅我没有和别人分享蛋糕的兴致,我需要早点休息。」
「说的也是……谢谢你的咖啡。」
没打算喝完咖啡,齐松龄强忍着胸口的痛楚站起身,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表,才晚上九点多就嚷着要休息的人,摆明是下了逐客令。
「真是的,你还戴着那支表啊!お稥」柏慕尧嗤之以鼻的语气,彷佛在取笑他的恋恋不舍。「那种旧东西早该丢掉了,叫你女朋友买支新的送你吧!」
「不是说了我没有女朋友吗?而且我很喜欢这支表,非常耐用,要是没戴的话,我还觉得手空空的不习惯呢!」
「你就这么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吗?」
「不能说是束缚吧。」齐松龄擦擦表面,尽管磨损得有些模糊,还是能看清向前转动的时间。
「戴久了就有感情,这支表真的很了不起,陪着我出生入死,就连泡在水里那么多次,都还好好的。」
「那支手表最大的优点,就在于防水功能。」
「应该是吧!」戴了这么多年,他并不清楚这支表确切的功能……齐松龄歪着头,赫然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你怎么知道?」眼看柏慕尧变了脸色,他趁势追问下去。「你怎么知道这支手表的功能?比我这个主人还清楚?」
「我累了,你请回吧。」别过脸去的柏慕尧,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朝自己的卧室定去,齐松龄不死心的追上前,趁他打开房门时扳住他的肩。
「回答我一个问题而已,占不了你多少时间吧?」
「我说我已经累了,你马上给我离开!」
柏慕尧使劲甩开他的手,却一脸难受的抱住右臂,齐松龄才发现,对方的伤口还没完全复原。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伤……」
「不是说我没事吗!」柏慕尧以严厉的目光瞪向他,阻止他接近。
但看在齐松龄眼里,这个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此刻却犹如负伤的野兽,只能靠着低吼和舞动爪牙恫吓他。
看着这样的男人,瞬间,以往许多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恍然大悟了。
这个人并不是冷酷到没有痛觉,也不是完美得无懈可击,只是爱逞强,不肯暴露自己的弱点而已。
尚未痊愈的伤、难喝的苦涩咖啡、谎称不记得的礼物……
他不知道这个人还逞强了多少事情,但就像自己之前的推测,对方的表情再怎么一丝不苟,态度再怎么冷漠无情,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却是和自己一样,害怕再次受到伤害的怯懦。
这时,他突然觉得处处表现得比自己出色的好友,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了。
「我就说嘛!以前只要苦一点的东西你都丢给我吃,怎么可能忽然变得会喝咖啡。」不再畏惧于对方恐吓的眼神,齐松龄一个箭步逼近他眼前。
「其实你都记得吧!记得这支手表是你送我的,是在三年前的圣诞节你送给我的礼物,也记得我送过你贝多芬的交响曲CD,你一定都还记得吧!?」
「……记得又怎样?只要你把我当成朋友的一天,这些事情就一点意义也没有!」
柏慕尧忍无可忍的怒吼怔住了齐松龄,除了阻止他松手落水的那一次,他从未看过好友如此暴怒的表情。
「没错!我的伤的确没有痊愈,不过也只是碰到时有点刺痛而已,我没必要说出来博取同情,反正你也是出于愧疚才来的吧!」
「才不是!我不是因为愧疚才来的,我是——」
「我知道,你是来跟我道谢还有道别的嘛!去你的,少跟我玩那种恶心的友情游戏!」
连粗话都飙出口的柏慕尧,还多余的补上一句「谁想跟你当朋友啊」,气得齐松龄差点扑过去揍他。
「还有,我是不喜欢咖啡,更不喜欢Espresso,再见到你的时候,我只想提醒自己这是什么滋味,提醒自己,那么苦涩的味道,不应该傻得再去尝一次。」
「我听不懂啦!我不知道我跟咖啡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就像苦得难以入口的咖啡一样,明明难喝得要死,却老是散发诡异的香气,引诱我接近!」
被冠上莫须有的罪名,齐松龄错愕地指着同为男性的自己。「我……我哪里引诱你了!?」
「这只是个譬喻而已。」不再戴上伪装冷静的面具,柏慕尧白了他一眼,直接骂他白痴。
「这段期间,我已经极尽所能和你保持距离,不想再被你影响,你却老是有所期待的看着我,还尽说些让我误会的话。」
「我……」知道自己做过不少试探对方的事情,齐松龄顿时不敢搭腔。
「反正到了最后,你还是会宣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真是够了!没神经的笨蛋……」
「你不用说得这么过分吧!」不甘心一直被数落,齐松龄仗着最后一点优势嚷着,「你分明就还喜欢我,干么说得那么难听?」
「最糟的就是这件事……我也不懂自己到底看上你哪一点,更不懂为何到现在还对你有所留恋。」
像遇到极为困扰的事情,柏慕尧无计可施的扶住额头。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咒骂你怎么有胆跑来,也想过不让你进门,这样就不会对你有所期待,更不会在你离开后感到失落。」
齐松龄这下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门外等了那么久柏慕尧才来开门,原来对方的心情也和自己按下电铃前相同,一样徬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