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俊道:“穆先生这个问题,我可以做出两种回答。一是像其他人一样恭维您一通,二嘛,说实话,若是能够采访到穆先生您,对我的事业可是犹如鲤鱼跳龙门一样的奇功。”
少明听到这里,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他将右腿架在左腿之上,身体向後靠去,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只手则自然地垂放在沙发上。双目盯住秦俊,道:“可是在我这里你也不会得到什麽精彩的资料,恐怕没有多少人会感兴趣。”
秦俊并不回答他这句话,而是笑道:“穆先生不要记者记者的叫了,还是像我的朋友一样,叫我阿俊吧。”说毕,眼望了少明,一脸微笑。
少明点了点头,道:“可以。”此时座锺忽然“当──当──”地响起来。二人一同沈默了。等那锺声响过七下,少明则道,“阿俊,正如我所说的,我的事情实在是无聊的很,是不会使你满意的。不过,我总不能令你无功而返,我可以另外介绍一个人给你。这个人,我想你也一定会很感兴趣。”说毕,不等秦俊回答,就站起身,对秦俊道,“李友松,上海总商会会长。我想,上海总商会会长一定比我这个区区法租界华人商会董事更加令人感兴趣。”
秦俊紧跟著站起身。见到他这样,微微一怔,感到十分不解。明明答应在先,为何见面後又拒绝自己,这倒不能不使人感到奇怪。但是少明话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虽然心中十分不快,也只好笑著道:“既然穆先生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至於李友松先生的事情,还请穆先生多多帮忙。”说毕,告辞走了。
少明送走秦俊,又坐回沙发上,默然望著茶几上的茶杯,沈思了一会,忽然站起身,离开了客厅。
第四回 烟馆偶入却遭突查
秦俊从穆公馆出来,向家走去,一面思索著刚才和少明的谈话。直到他走出了半里路,才猛然明白过来,自始至终穆少明根本就不曾答应过自己的请求。今日的约定也不过只是“过府一叙”罢了。这一顿悟,使得他又是懊恼又是气得好笑,倒不料到自己竟然也会上了别人的当。但是这反而更使得他想要多了解穆少明。他立在街边,自言自语喃喃笑道:“这个人,有意思。”说毕,收了脸上的笑容,继续朝前走去。
翌日,他一到报馆,高伟就立刻将埋在纸稿堆里的脑袋抬起来,笑眯眯地望著他,极感兴趣地问道:“怎样?”
秦俊被他这样一问,初始有些怔然,立刻明白他是问昨日的事情,顿时沈了脸,在椅子上坐下,刚张口想要说话,忽然又笑出声来,却没有回答高伟的话,自顾自地陷入沈思中。
高伟被他这番做作弄得一头雾水,抄起手边的一份旧报纸,向他扔过去,掉在了他的大腿上。同时大声质问:“你在发什麽疯?为什麽不回答我的问题?”
秦俊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不紧不慢道:“我被耍了。”
“什麽?”高伟愈加感到好奇和惊讶,追问道,“究竟怎麽回事?”
秦俊便将昨日的事情一一讲了,末了又道:“你说这人是不是很有意思?”
高伟悻然道:“你被人骗了,还觉得有趣?”
秦俊却道:“就是如此,才觉得有趣呀!”说毕,心知像高伟这样耿直的人绝不会理解自己的心情,就摆了一摆手,无所谓道,“工作,工作。”说著两只手就在桌子上一阵忙乱。
高伟见他不愿再谈下去,也就作罢,继续整理稿子。
到了下午,秦俊因为要做一篇关於烟民的文章,就离开报馆,去烟馆里作调查。他虽吸过几回大烟,却没有瘾。他去的这家烟馆开在威海卫路上。这里临近跑马场,十分的热闹。秦俊一走进烟馆,扑鼻而来一阵浓香。他站在天井中,看到四面起了二层楼房,大门处人影不绝。这是个中等烟馆,所出入之人皆是穷人或小生意人。秦俊见那些穿著比较体面一些的人,都径直地上了二楼,便明白这里上下楼也是分等级的。他恐怕在这里站久了,引起人的注意,就放出坦然的态度,走进了西边的一间屋子。
这间屋子十分简陋,靠墙摆了排短床,上面挨挨挤挤躺满了人,每两个人之间放一套劣质的烟具。墙上虽贴了许多的字画,仍然掩不住被烟熏得发黑的墙壁。这些烟客正在喷云吐雾,一脸怡然陶醉。有些对面而躺的也许是熟识,絮絮地交谈著。秦俊被这浓烈的烟味呛得难受,急忙走了出来。
他站在天井里深深吸了几口气,见到新进来的一波人上了二楼,便杂在其中,一同来到二楼。这一层的屋子要比楼下的舒适许多,除了在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而外,还有专门烧烟泡的仆人。房间里也不像楼下一样云雾缭绕。秦俊正打算找人搭话,忽然听到楼下一阵喧嚷声,间杂著乒乒乓乓打砸东西的声音。整个烟馆顿时乱作一团。
秦俊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就见这屋子里有几名烟客从床上弹跳而起,冲到窗前,竟然跃窗而逃。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正好撞到了突击搜查。这时楼梯上响起一串急促沈重的脚步声。他也急忙往窗口冲去,却已是来不及了。两名印度巡警已经冲进屋子,动作迅捷地将他的肩膀抓住,把他拉回屋子里来。待他立稳之後,看到屋里这番狼藉情形,不由得浑身出了一层冷汗。
秦俊被压著下楼,他竭力地解释道:“我是记者,我不是来抽大烟的,我是来作调查的。这是个误会!”无奈这些印度巡捕语言不通,任他如何解释,也不明白他所说的话,只是紧紧绷著脸,不作理会。秦俊见状,愈发著急。
他正是急得无可如何,猛地看到一个华人巡捕,急忙冲过去,道:“误会!误会!我是个记者!”说著便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又道,“我是来作调查的,并不是来吸大烟!”
这人却只是看他一眼,冷笑道:“怎麽,记者就不抽大烟吗?”
这句话却将秦俊堵得无话可辨。然而他不死心,仍然继续解释。谁知这人竟然瞪著他硬声道:“我看你这人倒是很可疑。”说毕,就将他拉到另外一边去。
本来这种搜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所作的一场假戏。通常在巡捕到来之前,烟馆已经得到通知,做好安排。秦俊不知就里,这样一闹,过於惹人注意,反倒是给自己招来横祸。
秦俊这一下子立刻慌了,他忽然就想到穆少明来,便向刚才那名华人巡捕喊道:“穆先生可以证明我的话!”
那人陡然听到他这句话,刹住了脚步,转身皱起眉头,问道:“哪位穆先生?”
秦俊见状,心知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不觉鼓起胸膛,大声道:“穆少明穆先生。”
华人巡捕闻言,心中骇了一跳。他倒不曾料到这个男人居然认得穆先生,不禁狐疑地朝他周身打量一遍。一时陷入为难的境地之中。虽然眼前这个男人声称认识穆先生,但是谁又晓得是真是假呢。万一真的如这男人所言,确是因工作需要才来这里,并且又与穆先生相识,若然贸然抓他,也就得罪了穆先生。他这里正在犯难,旁边又走过来一位巡捕,问明了情况,略一踌躇,朝秦俊走去,在他身上一阵摸索,除了找出一些零钱而外,就只有一叠名片,一只自来水笔以及一个小本子。
这人便冲秦俊点了一点头,道:“看来你的确是个记者。”又回头对方才那个巡捕道,“这位先生身上并未挟带大土,料也不是烟贩,就放了他吧。”这人说著话,就亲自将秦俊送出了烟馆。
秦俊一出大门,便立刻朝对方道谢。巡捕却满面含笑,对秦俊拱了两拱手,道:“秦先生太客气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一场误会,解释清楚就没事了。”说毕,顿了一顿,又笑道,“小弟姓赵单名濂,如今在成都路巡捕房做事。今日兄弟们莽撞,给秦先生添麻烦了,改日小弟一定专门赔礼道歉。”
秦俊闻言,感到意外之余,还暗暗佩服此人的心机。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味装作感激的样子,笑道:“哪里的话。分明是您帮了我一个大忙,改日应该由我设宴致谢才是。”
赵濂因为公务在身,又谦逊了几句,匆匆告别,回身进了烟馆。
秦俊经过这番遭遇,虽然没有找够做文章的材料,却也无心再去逛别家烟馆,径直回家了。不料,过了两日,赵濂居然来到报馆,请秦俊一同吃饭。秦俊推辞不掉,便同他一起走了。
二人来到一家小饭馆,此时正是上客的时候,店内人声鼎沸。赵濂显然是常客,熟门熟路带著秦俊上了二楼,走进一个单间。赵濂做主点了白炒鸡丁,红烧茄子,红烧狮子头,火腿牛肉四盘菜,又要了一斤老白干。
秦俊应酬著赵濂,一面暗自思索这人对自己这样热情,大概是想搭自己这条顺风船结识穆少明。但是秦俊却想不透,他为何仅凭自己一面之词,就相信自己认识穆少明呢。因问道:“赵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白,你为何相信我所说的话是真的呢?”
赵濂哈哈笑了两声,道:“秦先生,在上海谁不晓得穆先生,就算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拿他作幌子。其实,前阵子黄公馆的宴会,我也在场,曾看到你和穆先生谈话呢。”说毕,又解释道,“舍弟在黄公馆做事,我是受他之请,前去帮忙的。”
秦俊听完,这才明白,笑了一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说著话,菜陆续送了上来。赵濂端起酒壶,亲自给秦俊斟了一杯酒,秦俊见状,忙道:“不敢当,不敢当。”赵濂也往自己面前的酒杯里倒满酒,向秦俊举起来,道:“秦先生,兄弟我虽是个粗人,却最敬佩像你们这样一肚子墨水的先生。我先敬秦先生一杯,为前几日的事情道歉。”说毕,一仰脖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倒进嘴里。秦俊见状,也喝干了一杯酒。虽然秦俊料著这人一味亲近,不过是利用自己,但是其人确也豪爽,倒也可以结交结交。
第五回 偶然之疏丑闻损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