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旖放的睚眦必报基本属于胎教不好,显然已经无药可救了。
他无法容忍林北声的另有所欢,即使是明知道的逢场作戏也会激发他强烈的嫉妒心与占有欲。打从那个曼彻斯特的宁静午后,对方告诉自己三个字的名字之时起,身为官二代的孟旖放就决定为这个男孩摒绝来自外界的一切诱惑。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减去体重,无数次推开向自己示好的各色男孩女孩——他本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至少是更健康的选择。对于心理疾病堪重的恋人,孟旖放从来任其取索,说一不二。但是他的爱情如同眼睛揉不进沙。
“你们回去吧。”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于门口。
林北声一声不吭地起身走往门外,而斜倚于墙的沈措并未动身。
邱岑歌的父母不在北京,谭帅显然已经以其家属自居,他以一种超然平静的眼神看了自己的老友一眼,然后说,“我说的是,你们。”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谭帅对自己的不满,沈措完全可以理解。他无声地退出病房,随即看见那个人坐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不曾离开。
“开车了吗?”
“没有。”林北声说,“晚一些孟旖放来接我,他出门时会给我电话。”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不太合适吧。”沈措以目光指向病房内和老婆临产一般焦虑狂躁的谭帅——这个男人有太多不怎么正面的情感急需一个地方宣泄,很显然就释放在那个罪魁祸首身上最为合适。
不再说话。
“我送你。”口吻客气,却不容置疑。
比起孟旖放开车时一贯的违章飙速横冲直撞,沈措严谨的驾车习惯倒让林北声很满意。他全神贯注毫无表情,除了在拐弯并道的时候会先扭头看向车后再看反光镜,其余的时间即使堵车也目不旁视。
打开音响放出音乐。开车的人一直注视着前方延伸的道路,搭车的人则把脸别向右侧,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流动的风景。
长久的沉默。
道路壅塞,堵车的现象比平日更为严重。不过多久,冬天的夜雾就降临了北京城,像视膜前覆上了一层病恹恹的灰白。街边有踉踉跄跄的酒鬼,年轻的情侣依偎在一起。
“这是去哪里?”一直心不在焉的林北声忽然意识到路线不对,开口问了驾驶座上的人。
“我家。”沈措目视前方,停顿了几十秒才说,“那天我们只做了一半,没理由半途而废不是么?”
“今天?”
“他一定没事的。”车子穿入隧道,男人毫无瑕疵的英俊侧脸顿时为一片浓重的阴影吞没。“再说,就算死了,活着的人也一样要吃饭上床。”
还真是,冷血动物。
再度陷入沉默。
那一瞬间林北声觉得沈措那张明明咫尺相距的脸看上去非常遥远,可望而不可即。
沈措的家完全奉行了极简主义。不单摆饰极少,连电视都没有。整体色调是带有金属感的黑色与暗银色,地板是拼接的不规则形状的木头。褶皱的纸与有洞的木质制成的灯,天然蕉麻与原始的麂皮绒制成的沙发。除了大门,卧室、厨房乃至卫生间没有再多出一道门,可自由通风的全开放式。
沈措的确是一个很有格调的男人。但这个应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太过理智与冰冷,不太适合谈情说爱。
“是不是有很多女人来过这里?”林北声走进门内,问向身后的人。
“没有女人来过,你是头一个。”于玄关处脱下鞋,沈措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产生歧义了。”
看来这段时间占据了这个男人不少的“第一”。来访的客人未尝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已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
“你可以先去洗澡,换洗的衣物,柜子里应该有些新的。”
林北声朝他瞟去一眼,仿佛在问,何不一起?
“我用另一间。”似是怕对方误会,沈措露出白牙笑了起来,补充了一句,“我还未有过与男人上床的经历,这是我的first night,理应害羞一下。”
林北声走出浴室的时候,却发现沈措已经倚于床头睡着了。
他俯下目光,注视起这个男人的睡颜——如同重读一封十多年前的信。流逝的时间会为皮革和陶土添加岁月感,却仿似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脸,哪怕一分一毫。
母亲姚海若不喜欢还是大男生的沈措,因为她固执地认为音乐是骗不了人的。对于女儿与别的男生亲热的场景,她没有从这个男生的琴声和歌声里听见一丝与不快、嫉妒、生气这类负面情绪相关的东西。他的神情是那么优雅从容,他的声线是那么明朗挺拔,全盘泄露了他根本对自己的女儿全不在乎。
事实上当时身为弟弟的小男孩也是这么认为的。
十二岁的林北声放学回家。打开房门,将书包扔向自己的床时,才看见那个正躺于其上的人。
睫毛又密又长,眼皮的褶皱十分华丽。阖起眼眸的安静样子没有平日里看上去那么讨厌。
屋外雨过天青。沾露的树叶轻轻呼吸,花朵绽放出琉璃互撞的声响,一片令人宽慰的自然之声。
林北声俯下目光站于自己床边,出神地看着那个人一段不短的时间,直到他自己醒了过来。
“不好意思,你姐姐黏得我心力交瘁,本想躲一会儿的结果却睡着了。”
“沈措?”门外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林南音的声音。她正连声呼唤着自己恋人的名字,“沈措,你在哪里?沈措?”
英俊的大男生在男孩儿面前蹲□,竖起食指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林北声完全沉默,心里叨念着:你们俩管我什么事,醒了就好滚了。
待林南音甜美而焦虑的声音愈来愈远,轻吁一口气的沈措,兴之所至地参观起了男孩儿的房间。他看见置于落地窗前的画板上夹着一幅画。
那是一幅场景素描,但不太像是林北声、林南音的家。因为画作里那面容看不真切的一家四口,男孩和女孩的年纪画反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旁边是个绑着小辫儿的还不到他膝盖的小女孩。一对明显可以称之为父母的男女一坐一站,似带微笑。好似缀饰糖果与圣诞树的童话一般,温馨甘美的令人动容,令人落泪。
“你画的?”
比起全家人都必须喜欢也都必须接受甄陶的音乐,身为养子的林北声不敢也不能说自己更喜欢绘画——这也许是他天生亲近邱岑歌的原因之一。眼珠特黑皮肤特白的男孩儿像是被人窥见了心中秘密似的红了脸,闷头扎向墙角,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虽然笔触稍显稚嫩,不过以你的年纪,好好学下去一定前途无量。”
沈措那似乎与生俱来的绘画才能在那时开始显露端倪。他一边轻声哼着歌,一边拿起铅笔在男孩儿的素描上动手修改。林北声对沈措这个自以为是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慨,可仍然执拗着站在远处不肯过来。
“好了。画完了。”英俊的大男生对瑟缩在墙角的小男孩眯起眼眸,笑了笑。开门走了。
待这个不速之客离开以后,小男孩多少也带了一些期待地去看自己的画板——然后他仰天翻了个白眼,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画上多了一只栩栩如生的正眯眼在笑的,猪头。旁边拉出一个箭头,两个字倒是写得非常飘洒漂亮:沈措。
沉浸在久远回忆中的林北声突然听见手机响了,于是抽身去接。但是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拉住了他。回过头——
床上的男人正满眼笑意地望着自己,“你看了我很久了。”
22
22、犯规的人应当受审(5) 。。。
“你看了我很久了。”
林北声回过头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凑过身去亲吻他的嘴唇。
连浅尝辄止都算不上的,点水般的四唇相贴。
沈措并不惊讶于对方的主动,可那个轻吻捎来的触电感却让自己愕然。两个人睁着眼睛,以舌尖轻舐地试探着接近几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深入一些。旋即他们闭上眼睛纵情深吻,口舌''交缠,曼妙如品尝红酒的滋味。
在拥吻间很自然地交换了位置,沈措居上,而林北声在下。于又一个缠绵悱恻的亲吻过后,两个人的脸呈平行状态地互相对视着。
沈措从未在这种状态这种时候这么长久地注视过一个男人。或者说,他从未这么长久地注视过任何一个人。
枕头又高又柔软,林北声的脸完全嵌入一片棉白之中。红唇微微开启,凝眸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比清澈,无比纯真。
和他们阔别重逢时的第一眼相见一样,枕间的漂亮脸孔发出亮光,宛如水银一泓。
如同翻看了日记与老相片,唤醒了梦境与潜意识。
四目相视的瞬间,沈措产生了一种远比“似曾相识”更为熟悉而奇怪的感觉:这一刻的场景早已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能是十年前,也可能是二十年前,甚至可能是远在彼此拥有生命以前。他想起《廊桥遗梦》中那段曾让秦藻无数遍哭泣的经典台词,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身下的那个男人在同时同刻也有了相同的感觉。
And through all of those years; I have been failing toward you。
这是一个冷漠且距离感十足的男人——至少那双好看非常却又深邃忧郁的眼睛是这么说的。可林北声却发现这个正伏身在自己上方的男人,瞳孔中充满了清晨阳光般柔和的光辉,那么温柔而且疑惑。他微微皱着眉端,仿似难以自我解释,此时此刻那种沁入骨髓的熟悉感缘何而来。
仰躺着的男人伸出手去抚摸脸前的那张面颊。手指擦过他柔软的额发,微隆的眉弓,深陷的眼眶,挺直如刀削般的鼻梁,当林北声的拇指滑过那两片棱角分明的嘴唇时,沈措侧过头,含着笑容轻轻咬了它。
褪掉碍手碍脚的衣物,一路向下的轻吮浅吻。
林北声两腿挂于沈措的肩膀。再瘦也是男人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