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蛟在院当中教明柏打拳。见女儿站在门口笑的魂不守舍的傻样,收了拳脚笑道:“绯儿。你今日起晚了呢。”
陈绯笑道:“爹。你老得空揍揍女婿也罢了,怎么连我们妹丈也要拉来对练?”
明柏平常合陈绯见面最多不过笑笑。突然人家摆出一副老嫂子的亲热样子来,他很是招架不住,擦着汗跳到七舅身边道:“方才狄大伯叫俺过去瞧木料,俺去一会。”一转眼就出了院门。论溜走的功夫比小全哥还高一筹。
严七舅笑嘻嘻的看着外甥进屋,对着陈绯点点头抬腿出门,一般儿也回避了。陈绯原是想问七舅好,问好的话还不曾出口他老人家也溜了,又是好笑又是有些恼。
陈老蛟道:“听说读书人家规矩都是这样,不肯合女眷打交道。”他背着手走进昨夜住的那间屋。董姨娘正跪在床上收拾床铺,滚圆地屁股翘在半空甚是扎眼。陈绯看不过去,借着倒茶转过身来。
陈老蛟瞧着爱妾甚至是喜欢,津津有味看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咳了两声道:“绯儿。你男人呢?”
陈绯将两盏热茶移到桌边,笑道:“他合虞二叔去船上再查一回。姨娘。你来吃茶。这些交给该房的嫂子们做。”
董姨娘涨红着脸从床上爬下来,笑道:“闲着也闲着,顺手就收拾了。”过来握着茶盏吃了几口,对陈老蛟说:“方才有人奴不好说得。侄少爷昨天傍晚带着人出海寻晴姑娘去了,秋芳在家急地哭。”
陈老蛟将茶碗重重地抛在桌上。几点茶汁溅到桌上。“胡闹!”陈老蛟忍住怒火,停了一停又问:“大海和人是怎么说的?”
“说是出海寻点什么回来好过年。”董姨娘小心地看了一眼陈绯,怯生生的说:“秋芳说必要拦下他才好,她不敢来寻老爷说,叫我来的。”
这个妾虽然写算皆通,却没什么胆色。陈老蛟叹了口气,道:“你就回去合她说,大海自有分寸,叫她休乱说话。”董姨娘还有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叫陈老蛟赶小鸡似地赶出门。她可怜巴巴的看着陈绯,轻唤了一声:“姑奶奶。”
陈绯会意,忙道:“爹你还要去码头瞧瞧?姨娘到我那里坐坐。”上前拉着董姨娘上台阶到她们院子去。
她们院子里的小丫头合媳妇子们正忙碌,洒扫庭院,揩抹桌椅。见大少奶奶带了个姨奶奶打扮的年轻妇人进来,都猜是那位董姨奶奶,你推我我推你,都想送茶进去。小玉米看不惯,道:“你们平常都没这么勤快,今儿是怎么了?”
一个小丫头笑道:“玉米姐姐,俺们是想瞧瞧那位董新娘。她也是读书人家的正经女儿,就是与人家做填房也罢了,怎么肯做妾?”
小玉米啐道:“你们什么不好嚼,说这些揭人家的短儿。都做活去。”她自将茶搁在点心盒的盒盖上,小心捧到屋里。
小全哥屋里自是比不得陈老蛟那屋里各色琉璃光彩夺目,只得一个博古架,架上摆着的玻璃器皿都是小全哥手制的,也有花尊,也有盘盏,也有人像,花色都素。最出奇地是一把插在旧磁瓶里地像生花儿,都使玳瑁做茎,珊瑚做花,绿茵茵琉璃做的花托花叶,在日头底下闪闪发光,极是招人爱。
董姨娘头一回见这个,就看呆了眼,瞧了又瞧,还有想拿起来摸摸地架势。陈绯因这个是小全哥亲手制成送她的,却是不舍得送把人家,笑道:“那是小全哥试制的花样儿,每日无事他就对着那几朵花儿琢磨,寻思着要叫作坊制这样地簪子卖呢。”
董姨娘哦了一声回过神来。涨红了脸,嗫嚅半日方含羞道:“我今日来,原是想求姑奶奶一件事。”
陈绯奇道:“你有什么事不好合我爹说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可是要替我生小兄弟了?”
董姨娘涨红着脸连连摇头,一迭声道:“不是不是!是我娘家两个兄弟。姑爷不是管着南山村的团练?他两个也是团丁,却是想到作坊里学些手艺。所以我来央你合姑爷说说。”
陈绯想了一下,笑道:“听说作坊谁想去都使得,他两个不曾问过?”
董姨娘面上现出不平的神情,道:“虽然说是谁去都使得,然只教烧制瓶子坛子几样。好些个精致活计。他们都不肯教人家的。”
当年狄希肯教大家办琉璃作坊,也只教得那几样。后来各家自家都办作坊。各有创新。似李家就制的好盘盏,似陈家就制的好花瓶。各家都有几样得意的,俱是不传之密。团练作坊的小伙子们想必也各有自己拿手地绝活,岂肯轻易教会别人。也不怪董姨娘的两个兄弟会碰壁。然董家是后搬来地,此时合她说作坊里从来只教那几样。精致活计都是人自己琢磨出来地,她必不信。
陈绯想了一会,笑道:“想是他们欺生。姨娘,且过些日子再看。”
董姨娘只当说陈绯许下此事,却是喜不自胜,谢了又谢就要辞去。陈绯送她至后门,叫两个管家送她回家。她自家沿着抄手游廊一边走一边犯愁,极是后悔自己方才说话不小心叫人误会了。若是不将这两个人安排下去,将来必要合董姨娘生嫌隙。若是安排下去。只小全哥那里就过不得头一关。休说公公婆婆会怎么看她。越是想越是收烦,索性挑了个有风吹坐下来吹风。
来来回回的丫头媳妇子见大少奶奶在游廊上发呆。都绕着她走。就有去紫萱那里回事地丫头多嘴,合彩云说:“我们大少奶奶有心事呢,在半山的竹瓦廊下发呆。”
彩云寻了无人的时候合紫萱说了,又道:“大少奶奶想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一家子人里也只小姐劝得,何不去劝劝她?”
紫萱将笔墨算盘归置整齐,笑道:“俺管着家呢,去劝她不妨,若是与公事有碍,俺怎么处?还是缩在这里算帐罢。”她将年礼礼单翻出来,数出四五张出来拍在案上,笑道:“先送这几家。赶着这两日把年礼都送过,俺们就发分红。”
一提分红,屋里的丫头媳妇子们连脚后跟都带笑,个个都在算自己能分多少银钱。有那性急地,走到内帐房外从窗格眼里看。青玉几个大丫头,带着人在算帐,算盘声此起彼伏,几个大篓里,使纸包着的银钱堆地尖尖的,怎么看怎么招人爱。
紫萱至大门口看着管家们挑着礼物都出了门,回身遇见到处寻主人的小玉米。小玉米急道:“大小姐,可见我们大少奶奶?”
紫萱笑道:“说是在半山腰廊上吹风呢,你去那里寻。”
小玉米忙叫随她同来的两个人去那边寻,她自家却紧跟在紫萱身后,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紫萱笑道:“你这怎么了?”
小玉米笑道:“俺听大少爷合少奶奶说,要叫她管俺们院子,吃穿用度都是她经手……婢子觉得……婢子觉得俺们院里女孩儿们都太小,怕少奶奶少人使呢。”
“这个要看哥哥的意思啦。”紫萱微笑道:“你快去寻俺嫂子去。她有身子,怎么就叫她落了单?”打发了小玉米,回院就收了笑脸,微皱着眉对彩云说:“俺总是要嫁人的,不能在娘家管一辈子家,已是处处留心了。看小玉米这个意思,真是有些恼人彩云送上一盘子干果子,笑道:“她们这一拨,实是没有几个出挑的。小玉米还小呢,这个话只怕是她自己地意思。”
紫萱想了一想,笑道:“想来娘也是故意挑几个不出挑地与她。若是春雪那样的小人精,俺嫂子可使不动。”
提到春雪。彩云合屋里地大丫头都掩着嘴笑起来。春梅道:“俺们夫人这是怕小姐你嫁出去当不好家,所以打小儿手把手的教你。别人家谁不是老夫人管家?纵是媳妇儿要管,一般儿要事事问过婆婆才好行。小姐,你嫁过去没得公公婆婆。到底吃亏些,担子都压在你们小两口身上。”
真没有还罢了,想到林大人昨日气呼呼出门,紫萱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是明柏哥认了这个爹爹,她为着狄家自是不能嫁他。然这世上的男子除去明柏哥,她也不会嫁别人,难不成真要在娘家过一辈子?
紫萱摇摇头。两个红宝石的耳坠子齐齐跌落在衣襟上。幸得几个丫头手疾眼快,几只手抢着去捡。
彩云将两枚耳坠取在手里。笑道:“这对坠子虽然好看。一日总要掉几回,还是换一对?”
紫萱道:“有新打的蝴蝶珍珠坠。用那个。”坐在桌边由彩云替她戴上耳坠,打着呵欠道:“哥哥去了船上,记得中午送两桌饭过去。俺总有些不放心,彩云姐。你说林大人那边借着官儿来压俺们家?”
那霸。港口人来人往,官船将码头挤得水泄不通。土兵沿岸围了好大一圈。听得天子使节到来,外岛有许多人坐船来看热闹,偏又近不得岸,只得在近海打转。小船来来去去,多如雨天搬家的蚂蚁,极是热闹。
林大人一早就整治了一桌酒席安在大船甲板上,请刘内相合几位同僚吃着,一边看着琉球的海景一边说些闲话。
刘内相猜他那个儿子必是不想回林家。摸着光光的下巴拖长腔调笑道:“林大人今日这样破费。想是有事?”
林大人才举起酒杯要劝酒,吃刘内相不阴不阳的吓了一跳。那酒就泼洒了一甲板,他不敢皱眉抱怨内相,笑道:“实是有件小事。下官昨日上岸闲走,却是老天有眼,叫我遇见闹白衣贼时失散了的一个儿子。下官要叫他认祖归宗,偏生他地岳家不肯。”
众人听说,都道:“贵亲家实是愚蠢。亲家做官,来往也体面呢,他们怎么不认了?莫不是上门女婿?”
刘内相见他避重就轻,冷笑两声道:“听说令郎在那霸开个木匠铺子,也算小有家产。你认了回去,他算个什么?”因席上官儿都看着他,他指着林大人笑道:“他老娘连个妾都没挣上,叫你认了回去他怎么肯?”
原来是婢生子。几个官儿相对看了一眼,都不好再做声。正经人家,谁肯把女儿嫁把婢生儿子?嫡庶虽说有别,只要无子到底还是个子。只有这婢生的,就是林大人妻妾都无出,他也算不上是个人。
有一个官儿极是老实,看林大人脸色不大好看,劝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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