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的那弟子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这么久的布置,难怪教主大怒,将右护法关入水牢了。”
水牢?!田墨一惊:她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受得了再关水牢?
心中难以自抑地浮上不祥之感,他顿时脑中乱作一团。慌忙向林中退去,这一动就发出了声响。
“谁?!”那弟子警觉道。
左手那人嗤笑道:“猫头鹰吧。瞧你疑神疑鬼的,给只鸟儿吓破了胆子!”
幸亏那两弟子未曾深究,田墨才得以全身而退。
奔入密林之中,他满心满脑,只有“救人”二字,一时根本忘却了自个儿是要将那史非花捉拿归案的。
既知水牢,那便有迹可寻。这段日子埋伏在山上,他将这容阳山上的水路调查得颇为清楚。只要顺着山间溪流所在之地,必能找到水牢所在。
思忖到这一点,田墨即刻向溪流奔去。顺流追寻,果见前方通入高墙之内。眼望那方灯火通明,他急得团团转,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入墙内,提了人就走。
正当他思忖着怎么能潜入救人之时,却听得那墙内脚步声杂乱,“快!一定就在附近,跑不远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被人发现了?
他敛眉思索。而就在此刻,只觉得有亮光渐渐逼进,是有人拿着火把搜寻而来。
田墨忙急退入林中。可那来人更快,眼见着火把之光就要照到此处,却听东首传来草动之声,还有一声低声压抑的咳嗽。
田墨一惊!顿时僵硬了身形。
而那搜寻之人闻声,立马调转了方向,向东首寻去。
田墨慌忙转头去看:只见那提刀搜寻的汉子举着火把,照向密林之中,映出了草丛之中,那一抹白衣——那个人,正瘫软着靠在树上。湿漉漉的白衣上,血迹斑斑格外刺目。在火把的映照之下,田墨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的唇边微有血印,额前发上滑落水珠,顺着脸颊慢慢滑下。
刹那间,似是天地无声。他只能呆呆地望着那数月不见的熟悉身影,胸中酸楚如潮水侵袭,尽数涌上心头来。
就在此刻,她微微偏过头,向他看来。轻轻扬起唇角,在唇边勾勒出一抹浅淡的笑,一如既往。
意识到那双黑亮的眸子正是望着自己,田墨突然意识到:她早已看见了他,方才那声咳嗽,她是故意的!
那提刀的汉子见寻着了犯人,喜道:“右护法,莫要让我们为难了,还是乖乖与我们回去吧。”
史非花淡笑不答,事实上,此时的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个动作引得那汉子怒道:“右护法,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我敬你入教多年,方才对你客气些!你若再不合作,休怪我动手。你现在这般模样,就连三岁的娃娃,也能轻易置你于死地!”
她还是摇头,淡笑。
那汉子恼怒,伸手一把扯过史非花右肩。就在此时,背后重重一击,竟是有人直撞而来——那不是田墨还能是谁?!方才他见史非花情势危急,竟是顾不得多想,冲那汉子一头猛撞了上去。
自知动起手来,自己是没有胜算的。田墨将那汉子撞开了两三步之后,随即一把抱住对方,任他怎么扭动挣扎捶打,就是拼了命不放手。
那汉子大急,挥刀就往后斩去——就在此刻,他忽觉小腿一疼,整条腿顿时麻痹,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手中的刀也随即掉落。田墨也因此拣回一条命来。那汉子低头一看,只见史非花正拿着一支发簪,望着他笑。
“你……毒……”他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便晕了过去。
史非花将簪子收回了衣袖之内,便垂下了手,再无力动弹了。胸口微微起伏,她好半天才顺过了气来。抬眼望向那个呆立在旁边的人,她轻轻掀了掀,像是要说些什么。
田墨慌忙凑上耳去,只听她微弱地吐出几个字来:“义兄,好久不见。”
胸中泛酸,眼眶一热,田墨慌忙别过头去。
二话不说,他再也不看史非花一眼,只是将她背了起来,快步向林中奔去。
当务之急,就是先离开这容阳山!
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影子轻曳的影子,也映上了她的睡脸,映出她那苍白的唇。
田墨坐在床边,他这般定定地望着那张清秀的面容,已望了许久许久——她睡了三日,他便望了三日。
当日,他背着她爬下容阳山,一路急向镇子狂奔。那时,他只觉得背上的她,气息越来越弱。他瞪大了眼,想让扭曲模糊的视野变得分明,却只是徒劳无功。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再不敢多想,拔足狂奔,跑了一日多,终于跑到了镇上。
他背着她直踹了大门冲进大夫家,将正在吃饭的大夫一家三口惊得摔了碗。救人如救火,那大夫慌忙为史非花诊治,并要将田墨逐出内室之外。可田墨死死抓住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走。那大夫没有办法,只得留他在屋内,当他的面掀开了史非花的衣襟。
只见右胸伤口血肉模糊,凝固的血粘住衣衫,微一扯动,就将创口皮肉掀开。
田墨两手紧紧握住史非花垂在床边的右手,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般。
“断了两根肋骨,拖了太久,”大夫皱眉道,“再加上又浸了许久寒水,实是大伤五脏。想要完全康复,甚是不易。”
田墨死死咬住牙关,看着大夫清理伤口、施药、接骨、再一针一针地缝合伤口。当几个时辰过后,这一系列的救治结束,他才惊觉满嘴的腥味:唇瓣早已被咬破。
谢过大夫之后,田墨便小心翼翼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史非花,来到客栈,要了一间房,时时刻刻守着。可眼看两天过去,她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望着那紧闭的眼和苍白的面容,田墨的感受,已由两日前的心焦,渐渐转为茫然。竟快不记得吃喝拉撒,只是呆坐于床边,怔怔地望着,似是这世间只剩下这一件事一般。
脑中百转千折,那许多往事皆涌上心头:忆起初次见她,在那石家坡的“诛幽大会”之上,她向他一躬身,一句“田大侠”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此掉入她设计好的陷阱之中。
也记得她轻轻摇扇,笑着说些个嘲讽之话,直气得他无言以对,只能吃了这些哑巴亏。
更还记得那日,她望着他,黑亮的眼眸中映出他的身影,抱拳笑说:“黄天在上,在下史非花愿与田墨田兄结为兄弟,不离不弃!”
还有,记得她抱起受伤的他,红着眼眶向众人大吼找大夫;记得她坐在床边,端来一盘红烧肉,要他好好休息,叮咛个不停……
只是,这些,都是她骗他的、诓他的,不是吗?当日那个扮作魔教使者去栽赃石无归、并打伤了他的人,就是她啊!好一出戏,伤他的人是她,扮作好人的也是她。
可是,那又要如何解释那一夜,她为了保他不被魔教中人发现,故意自爆行踪,差点就被捉了回去、再受酷刑?
田墨痛苦地抱住脑袋,气恼于自己不能干脆地忘却她的恩,或者干脆地忘却她的仇。
“呃……”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微微呻吟之声。他慌忙转而望去,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喜道:“你醒了?!”
她的眼皮动了动,嘴唇掀了掀,却是没发出声来。田墨附耳过去,隐约听见一个“水”字,忙奔去桌边倒了杯茶,吹凉了,才慢慢扶她起身,将茶杯凑近她唇边。
史非花下意识地喝了两口。之后,田墨轻轻将她扶下躺倒,便目不转睛地望着,不知她何时才能睁开眼。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一时之间,只听见烛火微微燃烧的声响。良久之后,才听得她微微出声,缓缓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竟是无言。
良久,田墨首先别开脸去。他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拎起茶壶,倒了杯水。便这般重复,一杯一杯地饮着。
史非花偏头望去,却见他铁青着脸、紧皱眉头。她缓缓扬起唇,在唇边勾勒出苦涩的弧度,苦笑道:“既是相看相厌,又何必要多此一举呢……”
田墨沉声道:“我并非救你,只是要带你回中原,接受你应有的制裁。”
“好,很好……咳!咳……很好……”她苦苦笑道,缓缓闭上了眼。
骤听她咳,田墨忙抬眼去望,果见她唇角又溢出血丝。他慌忙上前为她拭去,却见她睁开眼,静静地望着他。
田墨偏了头,敛眉,起身要走,却觉有异——原来,是她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角,苦笑道:“若是对人犯,这也未免太好了吧……”
“……”
田墨敛眉不语,只是伸手,冷冷地抽出了衣角,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接下来的几天,田墨每日为史非花端药、换药,却是一直端着冷脸,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她一眼,视若无睹。
当他将她扶起,轻轻脱掉她的外衣,帮她换药,重新包扎胸上的伤口,她淡淡笑道:“捕快大人,我可否要求换一位女狱卒为我上药?”
田墨只觉脸上发烫,不曾抬头,一言不发,只当作没听见。随即,他端来药碗,扶她喝下,又引来她的苦笑,“何必浪费了药材?反正都是要死的,病死或许比砍头来得要好听些。”
他冷眼瞪她,厉声道:“你以为我想管你吗?你若死了,我拿什么向被你害苦的武林正道交代?”
右手微抖,史非花怔了一怔。虽是早已料到这个答案,可真正听来,却觉得胸口上像是又受了当日龙应胡一爪那般,直扯心肺地疼。
气海翻腾,喉头一甜,她硬生生地忍下,将腥味咽了回去,只是笑道:“若天下的捕快都如你这般,这匪徒早就痛哭流涕、弃暗投明了。”
见她喝完了药,田墨再不搭理她,只是收拾了药碗,大步走向门外,反手将门关了——直到这时,那一直刻意保持的冷漠,才转为眉间隐忍的曲折。
几帖药下去了,她却少有起色,手脚瘫软无力,连只碗都拿不动……
他攥紧了拳头,决定再去请大夫过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