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神色,江逐浪一时大骇,生怕自己当真拧断了对方的骨头!可见他死不吭声,她心下顿时升起对这青年的敬佩之情,沉声劝道:“沈兄,何必呢?你也知,宫紫仁那家伙,不值得你为他做这许多!他起贪欲伤人在先,背弃你们重弟子在后,为了那种人,何必呢?”
“……”沈高崛死死咬住牙关,并未回答,下唇已然出血。
一旁的薛霄开了口,代他回答,缓缓道:“刚才已便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对我们不仁,我们却不可对他不义。“
“好!是条汉子!”她大声赞道。
再不忍见沈高崛神情痛苦,江逐浪松了手劲——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沈高崛突然睁开眼,桌下两腿使足了全力,踢向桌腿——只听“噌噌”两声,整张桌子塌了下去。
江逐浪一惊,手肘顿时失去了支撑点而悬空,跌了下去。
“胜负已分!”薛霄高声道。
她定睛一看:原来,沈高崛用左手托住了桌面,使得他的手肘仍然还贴在桌子上。
咧咧唇角,她不禁苦笑道:“沈兄好气魄,逐浪认输。”
听她这一言,薛霄呼了一口气,立刻冲到沈高崛身边,托起他的右手,一使力,将他脱臼的手腕接上。
“师兄,多谢……”沈高崛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勾勒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薛霄皱眉不答,转而望向江逐浪,“江姑娘,出此下策,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请您莫怪。”
“不敢,”她担忧地望向沈高崛,“沈兄,没事吧?”
沈高崛只是疼得“咝咝”直抽气,未答话。倒是一边的薛霄代他道:“只是手骨骨折,只要及时治疗,对今后生活并无大碍。多谢江姑娘手下留情。”
“那便好,”江逐浪松了一口气。继而,她正色道:“两位,抱歉了。逐浪虽是认输,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关于宫紫仁的行踪,我还是定要去寻的。江某食言而肥,甘愿受任何处罚。”
“出尔反尔,算什么英雄好汉!”沈高崛忍痛道。
她低眉道歉:“抱歉了,逐浪甘愿受任何处罚。万没想到自己竟会输了这番斗力,江某愿用一切,换回这不寻宫紫仁的赌注。”
“赌注能随便换的吗?好个卑鄙小人!”沈高崛捧着手腕破口大骂,口不择言,“换?!我看你拿什么来换!有种就留下条膀子来换!”
“好!”她淡淡笑了笑,“不过逐浪我使右手使惯了,没了这只手,怕是今后为难得很。请恕逐浪讨价还价,留下这左臂,如何?”
说罢,她顺势从一旁的薛霄腰间,抽出长剑。
薛霄顿时大惊,“不可!”
江逐浪冲他淡淡一笑,手起刀落——血流如注。
顿时,地面上多了一条鲜血淋漓的手臂。
“……”瞬间,薛、沈二人皆是惊得呆了,只是瞪大了眼怔怔地望着她。尤其是沈高崛,一脸错愕:他不过一时气话,万没想到江逐浪竟会当真卸下了自己的膀子!
客栈之中,陷入怪异的沉默当中。忽然,只听小二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高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哎呀呀,小二哥,莫要慌张,”江逐浪忙冲小二唤道,费力地牵扯了唇角,笑容显得虚弱,“小二哥莫要着急。这是在下私事,与这二位兄台无关。”
她用完好的右手,从衣襟中掏出几块碎银,递给小二,“喏,一会要有劳您,将这满地邋遢收拾一下了。”
小二瞪大了眼看她,似是在瞪妖怪一般:哪有人砍了膀子一身鲜血淋淋,非但不叫疼,反而还笑眯眯地吩咐他清扫血迹的?!腿一软,他连连退后两步,终是吓得落荒而逃。
莫说这店小二,就连常在江湖上闯荡的薛霄与沈高崛二人,见此情形也皆是怔住:这个一脸笑眯眯的女子,怎会有这样的性子?她怎会这般执着,有这般决绝的作为?!
沈高崛别过脸去,不敢看她,只是狠狠地将自己受伤的右手砸向一边的桌子,“该死!该死!”
“师弟!不可!”薛霄忙拉住他。而后,他迅速撕下自己袍子的衣摆,为她包扎。
“江姑娘,我们……”开了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劳薛兄了。”她坐下,任由他包扎。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背后全然被冷汗湿透,她虚弱地笑了笑,“二位莫要挂心,逐浪愿赌服输。二位的忠肝义胆,实是让逐浪佩服不已。只是,二位心系师尊,而逐浪我亦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啊。”
“……”薛霄没言语,只是点了她几处大穴,阻止血流之势。而那沈高崛则垂了眼,闷声道:“我,我明白了。”
“哈,这便最好!”江逐浪扯了扯唇角,笑道,“多谢沈兄包涵。”
正说着,忽觉眼前一黑,脑袋重得厉害。左臂的痛觉渐渐远去,竟是感受不到了。在失去意识的刹那,她不禁微微好笑,哎呀呀,怎地成了这般狼狈模样。若此时回到烟尘居,怕是他要认不出自己来了吧……
“铿——”
手指一颤,刻刀划过木猫儿的面上,在那原本该是慵懒睁眼的猫眼位置,划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望着手中已然破相的木雕,陆一逢微讶,继而敛了眉头。
将刻刀收回袖中,他把木猫摆回了身后的架上。随即,拎起手边的酒坛,拍开封泥,仰头灌下一口。
风拂面,桃花散处,一派乱红飘零飞许之景,却无故人踏歌而来。
他低垂下眼,从怀中掏出那一只眼微眯、似是半梦半醒的醉猫儿,放在手中把玩。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之声。他骤然抬眼,望向前方桃林——只见一个人影,自纷飞的花华之中,晃晃悠悠地缓缓走来。
他忙将醉猫儿揣回怀中。随手拿起脚边废弃的木块,低头刻了起来。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穿过木篱,站定在他面前,陆一逢依然没有抬眼,只是专注于手中木雕,淡淡道:“怎了,这一趟将你吓得傻了?”眼未抬,他随手将酒坛抛了过去,“竟然没自说自话地径直灌酒,真是难得。”
来人接过酒坛,却放在一边的石桌之上,望着他道:“陆一逢。”
并非她的声音!他猛地抬了头,只见对方一身白衣,俊秀的面容之上,神情却甚是悲戚。
“史非花,怎么是你?”他挑眉,惊讶道,“那她……”
他顿了一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再度垂下眼,继续琢磨起手中未成形的猫儿:史非花不会无故出现在这里。既然他在此,那便表示、表示……
“江逐浪她……下落不明。”史非花沉声道,将一件裹着黑布的物事递向他。
陆一逢伸手接过,揭开黑布:一只断臂,血迹早已干涸。
他的手微微颤了下,抿紧了唇,抬眼望向对方,等待下文。
“这是探子在元隍县找到的,”史非花正色解释道,“我们只知道,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元隍县。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她了。我已派人四处打听,却仍然没有消息。”
他无声地点了点头,用黑布将断臂盖好,捧在手上。随即,他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推开柴扉走入屋中。
出来之时,断臂已无,手中却多了一把锈迹斑驳、满是铜绿的剑。
史非花看去,只见他紧握长剑的右手,已然泛白,可见血管与青筋。暗暗在心中颔首,他明知故问:“陆一逢,你这是……”
他斜了对方一眼,越过他的肩膀,径直向门外桃花林走去,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四章 少年游
手中铜剑,被紧紧握住,沾上了体温。耳边风声过,陆一逢疾走在山林之间,马不停蹄地向元隍县赶去。
自当日发誓远离江湖是非,已有四个寒暑。这四年来,他一直常住于永乐镇郊的桃花林中。唯有每月下山去镇中卖些木雕、换些米菜,以此为生,从不曾踏入江湖半步。
而今,他终究是破了当日誓言。
想到那一只断臂,还有那青衫上的斑斑血迹,他额前成川,顿时胸中一阵气海翻腾。
当日,他亲眼看着她走出桃花林,他以为自己能够看淡,可这一日来临,酸楚只在胸臆中扩张翻腾,几乎要将心肺爆开一般。
他以为这三年来偶尔相聚、喝酒聊天的交情,不过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他错了。
披星戴月、夜以继日地赶了这许多天的路,只用了五天,陆一逢便终于到达了元隍县。他四处向路人打听江逐浪的下落,可询问了数人,皆称未曾见过她。
天色减沉,街道之上的行人越发稀少。眼见日头已落,陆一逢将目标转移至客栈。刚踏进客栈大门,那见了客人忙点头招呼出来的店小二,一眼瞥见他腰间长剑,立马吓得腿软,口气大变:“大侠……大侠……您……您坐……”前一刻还吆喝张罗着、看上去甚是机灵的店小二,此时却直吓得口吃。
陆一逢依言坐下,将铜剑搁在了一旁的长凳之上。他敛了眉头,暗自思忖: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让这小二对江湖人士如此惧怕?
正想着,却见一个青年踏入客栈:他面容清秀,肤色偏白,看上去约莫三十年纪。虽然身穿布衣,但是走路脊背挺直,步履沉稳,举手投足之间,却颇有大户人家的气质。
“啊,吕公子!”小二忙跑着迎了上去,点头哈腰招呼道,“今儿个要些什么?”
“十个馒头,三两花雕,再来三个炒菜,带走。”那青年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碎银,递到小二手上。
店小二忙店头接过,“吕公子,您请坐下稍等。”
那姓吕的青年未置一词,只是点了点头,随即挑了一张桌子坐下。
那小二“噔噔”地跑进厨房下了单,随即提了茶壶,一边给那姓吕的青年添茶倒水,一边笑呵呵地随口拉些家常:“吕老爷子身体还好吧?”
“嗯,家父身体安康,多谢挂记。”青年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这时,他注意到了陆一逢的视线。瞄到陆一逢手边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