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君武是工部侍郎,工部尚书则是前年大病初愈的张謇,不过虽是大病初愈,可张謇身体还是太差,部里的实际事务都是有左右侍郎主持,而宋教仁对马君武也信任有加,那怕早年在东京寓所曾有‘一棒之仇’。
情况如此糟糕,但毕竟是相处过,马君武急躁的本性宋教仁还是知晓的,他等马君武说完便和气问道:“这是美国代表团的说法,还是辽东工厂总办的说法?”
“这当然是美国人的说法,辽东那些人眼高于顶,根本不把福特先生、海斯克尔先生等人放在眼里,他们甚至对总理也是不敬,以为辽东不直接在政府辖下,就可以无法无天了。”马君武痛斥着东北胡子作态的工厂总办,满脸义愤,“总理。值此经济危机,我看最好的办法还是前往美国购厂,引进美国先进技术……”
“不行啊!”听闻马君武要却美国购厂,本在此和宋教仁开会的户部尚书陈锦涛连忙否决,“农税取消、工商税、个人所得税之前都做了大幅削减,军费和教育费也不得不随之减少。目的就是想要让百姓休养生息。现在国家财政本就紧巴巴,哪还有钱去美国购厂?”
“也不见得啊。”陈锦涛声音刚落,户部侍郎马寅初就开口挑刺——犹如历史上的南京临时内阁一样,宋内阁也是尚书取名、侍郎取实,但这却使一把手和二把手矛盾不已。工部还好一些,毕竟张謇身体不佳,但户部就变扭了,尚书和侍郎的矛盾接连不断。见马寅初又出言反对自己,快六十岁的陈锦涛只有苦笑。他只想听马寅初会说些什么。
“本次经济危机之猛,实乃前所未见。外贸出口和价格双双腰斩,还只是第一波冲击,若假以时日,等第一波冲击引起的连锁反应和第二波冲击重叠在一起,那做什么都已经是晚了。现在世界列国都在想办法化解本次危机,以各国的实际情况看,唯有统制经济才是唯一解决之道。具体言之。就是要政府管制经济,同时上一些大型工程。以消弭失业人口,拉动经济增长。
欧亚运河虽然也是大工程,可运河建筑在俄国领土上,聘用的是俄国工人而不是我国工人,所带来的效益无非是拉动西北总督区的水泥和钢铁建设,再则就是刺激东北的工程机械、卡车生产。对全国经济并无多大补益。所以,在关内兴建一些大工程、同时于美国购厂,缩短我们和美国工业的差距就显得十分必要了。如若不然,德国的今天很可能就是我们的明天。”
因为经济危机的冲击,德国总统兴登堡已解散政府和国会。准备重新选举;而中国一旦如此,稽疑院选举后本届内阁是不是存在,肯定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想到这点,在场所有人都神色凝重,若不是上台之前复兴会就告诫过要谨防经济危机,怕所有人都要以为这是个坑,专门等国民党来跳的。即便复兴会如此坦诚,党内依然有人认为这是杨锐等人的明谋。
“那关内有什么工程呢?”宋教仁问道,“总不能把黄河与长江也凿通吧?”
听闻宋教仁苦恼于没有工程,一边的马君武立即说道:“运河是大工程,大型汽车工厂也是大工程,江浙为我国经济最活跃之地,那里又有马鞍山钢厂,引进福特先进技术,在南京附近建设一个年产三十万辆汽车的大型工厂极有必要……”
“可钱从哪里来啊?”陈锦涛闷声闷气道,潜意识里他也认为美国工厂先进,特别是全球首屈一指的福特汽车公司,可财政收入摆在那,本想今年应该是黑字的,不想今年开始就要赤字了。
“增税如果不行,那就发行股票或者债券,西北欧亚运河、东北三江之海,不都准备这样解决资金问吗?”马寅初自信笑道。“光一个汽车厂是不够的,关外开凿运河,关内商议了良久的湘桂运河、粤赣运河、江淮运河也可以在此时开凿,同时铁路建设也可跟上,甚至届时将这些项目集合在一起,做成一个四十亿的大方案,即可增加……”
“四十亿?!”马寅初一开口就是四十亿,把在场诸人吓了一跳。陈锦涛当即打断道,“你为何不说四万亿?!现在政府哪里去找四十亿?增税?欧亚运河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都说是关内钱用于关外、用于国外,有家有业的谁会出这笔钱?如今可不是之前了,如今各省各府都有稽疑院,不是我们说增税就能征税的,更何况稽疑院代表肯定不会同意此举!”
陈锦涛反对马寅初并不在意,他只是关心宋教仁的看法,瞅着神色越来越凝重的宋教仁,马寅初再道:“总理,四十亿只是一个虚数,并不是说一定是四十亿,有可能只是三十亿、二十亿。夸大数字其实是给市场增加信心而已;另外也不一定通过增税来筹集资金,股票、债券、增发货币都是解决之道……”
“货币增发就算了,国家银行那些人未必会听我们的。”宋教仁听闻他将增发货币作为筹资途径,当下就否决了——当年提议国家银行重组可是国民党递交的申请,他完全明白国家银行重组后的后果。
“总理,经济危机根本就是华尔街银行家的造成的危害。政府若不能监控国家银行,最终只会酿成恶果、误国误民。国家银行虽然才刚刚改组,可也不能放松对他们的控制啊,最少舆论上的关注是要的。”马寅初道,“值此经济危机之际,如果国家银行不增发货币刺激经济。那么他们、包括他们下属的省立银行就要吃进一部分政府发行的债券,为救民救市工程募集资金,这两个结果他们总要选一个。”
“如果他们两个都不选那怎么办?”宋教仁忽然觉得认购债券确实是个筹钱的好办法,由银行家出钱,这就不需要与各级稽疑院撕扯了,方案的可行性极高。
“那就援引美国华尔街的例子,向民众说明银行家是怎么弄出经济危机、并从经济危机中牟利的。”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经济系的马寅初对美国华尔街阴谋耳熟能详,他相信类似的文章传出去,国内百姓也要战战兢兢了。说不定就会有代表提出国家银行国有化议案,重新将国家银行置于户部辖下,成为政府的钱袋子。
马寅初如此想,陈锦涛见宋教仁有些意动,当即说道:“万万不可如此!这根本就是故意挑起恩怨,本来没仇的以后也要变得有仇了,到时候如何收场?”
“总理,国家银行是唯一发钞行。当然要归户部控制,还有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也必须由政府监督,以防发生类似于纽约股票市场那样的悲剧,万万不能让银行家们为所欲为。”马寅初大声道,每次说到管制金融,他都无比激动。
“国家银行也好、沪上股票证券交易所也好,后面的人是谁。谁不知道。国家银行和沪上交易所一定会硬顶到底,到时候稽疑院一提倒阁案,什么都完了。”讨论已经变成陈锦涛和马寅初之间的事情。因为前清时陈锦涛就在大清银行和度支部任职,他完全知道马寅初想干什么,死了的光绪早就把类似的事情干了一遍。
“总理。不管如何我都要再说一遍:增发货币上大工程看上去解决了失业、拉动了经济,可实际上却祸害匪浅。看看前朝滥发的铜元还有那没有要的银元券就知道其恶果了。我们一旦增发货币,物价肯定暴涨,物价一旦暴涨,那全国各大城市百姓又要抢米了,这到底是在救市还是毁市?”陈锦涛以过来人的身份苦口相劝。
“抢米只是奸商哄抬米价所致,只要规定米价不许哄抬,同时调集粮食适时打压即可。”马寅初大声道:“总理,政府必须管控经济,特别是粮食这种关系国计民生的商品,不可任由农业合作社和粮油贸易公司主导。”
“不让粮食涨价,农民挣不到钱就不种或少种粮食,结果粮食供应还是减少,最后价格一样要涨起来。你难道能像苏俄那样,规定百姓必须上交多少粮食?”陈锦涛反驳道。“若不是战时,管制经济根本就歪门邪道。这种东西一弄出来,稽疑院马上就会否决,他们可都是有家有业的,政府对大家的生意横加干涉,还想增印纸钞,你看看他们有几个人会愿意。”
陈锦涛最后一句打在马寅初的脊柱上,增发货币就是稀释财富,政府拿着稀释的这部分去投资铁公基,虽能增加就业,但必会招致有产者的集体反对,因为这等于是变相抢窃。若说以前几届的稽疑院或许会同意这种做法,可现在稽疑院里都是大地主、大实业家,谁愿意稀释自己的财产去建铁公基?不说这些工程建好之后和自己屁关系没有关,即便有关系,谁又愿意去投资这种回报率极低、回报周期漫长的基础工程。
“他们这是为富不仁!!”马寅初被陈锦涛一通抢白,气得够呛。“看看外面,老爷们还能坐奥迪、去八大胡同喝花酒;工人百姓、特别是江浙桑农,已经是有一顿没一顿,再下去他们就要破家荡产、卖儿鬻女了,难道我们就看着他们饿死?”
“桑农的事情上一届政府就说过了。他们自己不愿意砍树种粮种棉,那能如何?这都是命!”陈锦涛叹道。经济危机第一波影响最受冲击的就是桑农,特别是去年生丝价格高,政府又宣传要大家减产砍树,大家不但不听,反而还多养了蚕。可谁知……
“宿命论这种迷信就不要宣扬了!”两人的争论已经白热化了,马寅初大手一挥,首先批判思想。“不管怎么说,政府都不能见死不救。要想让桑农吃得上饭,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工代赈,把运河、水坝、铁路、公路、工厂这些都修起来。资金来来源就像刚才说的,银行那边要么增发货币、要么吃进债券,别无他图。东北西北可以修运河,为何关内就不能修?”
“张行健那边要是不答应。我们这边风放出去了又圆不了场,本届内阁就要倒阁!”陈锦涛大声提醒道,“西北运河和东北水利可都是私人资本,只要土部水利司核准,他们自己负责募集资金,自负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