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安这边说,一侧的宪兵便将从学生手中收缴的凶器当众展示,凶器外表看就是一根粘绑示威口号的长木棍,唯有被白纸细细裱裹的尾部较大,但当宪兵当场破开木棍,里面的枪管和枪机便当场裸露了出来,这其实是一把改装过的步枪。
“六犯已经供认此次刺杀由无政府同志社上级指示,目的是制造混乱,但连夜逮捕到的京城学委书记李声焕供认,本次刺杀是为了挑起两党内乱,并吸引先生赴京,好于机场至京城途中暗害先生。刺杀先生之行动同志社另有特派员指导负责,此人已于昨夜暴露,正在追捕中;负责城外暗杀的五人则于天亮前逮捕四人,还有一人外逃。
另,本次案件还侦破出整个京城的无政府同志社组织网,其主要存在于燕京、清华两校中。现两校已逮捕学生讲师一百四十三人、整个京城逮捕一百八十一人,其中包括两名美籍讲师、两名美籍记者、一名美籍校务办公人士。案件侦破就此基本结束,不出意外明后两日将向军事法厅提请上诉。”
案件牵连出无政府社的也就算了,还逮捕了五名美国人,早就得知结果的杨锐对此无动于衷,但在场的将军和稽疑院代表却表情各异。前者心中更加恼怒,后者则担心这会激起中美外交事件,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势又会因此变得更加严峻。
“请问这李声焕可是沪上人士?”之前离开、之后又以稽疑院代表身份回来的虞洽卿问了一个别人没注意的问题。
“是。”通报完案情的范安看了虞洽卿一眼,而后道:“其父为李汉骏,其伯为李书城。李声焕作为京城学委总书记,本次暗杀是他和俞大伟等人一同负责。另,俞大伟之祖为俞明震。”
“什么?!这怎么可能?”一干代表吓了一跳,李书城作为国民党骨干就不是了,俞家更是绍兴望族。国公章太炎就是俞樾的学生不提,其祖俞明震曾任江南水师学堂总办。三十多年前的苏报案,在满清要抓捕爱国学社诸人时他曾暗地里通风报信,章士钊、吴稚晖、邹容(后又被章太炎邀请自首与满人对博公堂)等人就是因此逃脱,不想他的孙子居然是个乱党。
“请问范将军,是否要依法将俞家与李家诸人全部逮捕?”作为大理寺代表的章士钊最先跳出来问话,他关切的是绍兴俞家。毕竟当年如果不是****先生提醒点化的话,他可能也与邹容一样死在牢里了。
“已经通知浙江巡警厅、沪上巡警厅全面抓捕!”范安瞪了他一眼。冷冰冰的答。
“这怎么……这怎么可以……”章士钊着急的很,他虽然知道新法改为以户为基本的连坐制。可对当下的事实就是无法接受。
“子不教父之过,行严有意见?”杨锐看着激动的章士钊,故意这么问了一句。
“可是…可是启动先生当年……,”章士钊本想说是当年俞明震救了大家,可杨锐当时早就带着一干学生离开了,救的是仅仅是自己。好在王季同当年也是逃走的一个,他才道:“小徐兄,复兴会难道真的要恩将仇报吗?启动先生当年可是救过我们大家的啊。”
“违法必受审,启动先生当年是救助过复兴会,复兴会也会请法官考虑到当年之事。斟情审判,但俞大伟之事……”说到此王季同摇了摇头,俞大伟作为刺杀的策划人和无政府同志社的京城总负责人,也许可以格外开恩免于死刑,但两个无期徒刑是免不了的,这辈子大概要老死在监狱了。
章士钊就担心案子牵连到整个俞家,现在见王季同说会向法官求情,当下稍微有些放心,至于李书城那边,怕是吃不到好果子了。
“这……咳……”熬了一夜的稽疑院议长吴景濂咳嗽了一声,他道:“李晓圆这是……,”他再次咳了一声,终于道:“李晓圆是稽疑院国民党代表,刺杀之事他是否知晓?”
“李晓圆并不知晓刺杀案,但李晓圆知晓其弟李汉骏很早就信仰了无政府主义!”范安答道。
“宪兵一夜之间就侦破此案,不免有些太快了吧?”一直不做声的国家党代表张东荪忽然来了这一句,调子很是怪异。
“阁下是想说宪兵刑讯逼供?”范安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调子很是不满,直接反问。
“我有这样的怀疑。”张东荪见诸人的目光、特别是杨锐的目光都盯着自己,背上顿时冒汗,但话既然开了头,他就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过他转而把众代表都扯了进来,道:“我相信大家也有这样的怀疑……”
“那就敢问还有哪个代表还有这样的怀疑?”看着他开始‘代表’众人说话,杨锐忽然出声问向众人。和他想象的一样,大部分人都避开他的眼神,唯有张东荪身边那几个除外。
“不要动不动就把大家扯到你的套子里来,不说你没有这本事,你那变来变去、今天哭着尊皇、明天喊着自由的师傅梁启超也不够格!”杨锐温怒道。“要是有宪兵刑讯逼供的证据。那就在法庭上拿出来,不要在这里唧唧歪歪!”
不说在场的将军,光杨锐一人的气势就足以压垮张东荪,被杨锐怒斥后他脸色不忿,但嘴上却不敢再说什么了。
“好了,案情通报到此。各位代表熬了一夜,请回去休息吧。”见场面无人再有异议,范安当即宣布送客。他这么一说,一干代表便拱手告辞了,对他们来说,自己虽是熬了一夜,但事情总算是落了地,没有发生两党相残之事,此为国家一大幸事。
“竟成。俞家的事情……”唯有章士钊未走,他还在挂念着俞家连坐之事。
“行严也累了一夜了,还不回去?”杨锐步入内堂喝茶,今天他看章士钊是越看越烦。
“当年****先生……”他又提及俞明震,感觉非要杨锐承诺些什么似的。
“你想干什么?”杨锐不怒反笑的看着他。“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还是当作惺初没死?”
“这,同志社总不是一个人负责吧。不是还有那个李声焕吗?”章士钊不依不饶的道。
“李声焕只是京城学委书记,俞大伟是京城总书记。刺杀命令是他下达给李声焕的,宪兵连夜抓捕时从李声焕家里搜出了他亲自签名批准的命令文件。估计李声焕也是怕事情暴露最后追责,所以没有销毁。你是要宪兵销毁证据吗?”杨锐怒问道。
“这。”章士钊‘这’不出什么来,他也是学法律的,不可能不知道此次证据链已极为完整,既然有俞大伟签名的文件,那刺杀的主要责任自然在俞大伟而不是李声焕。不过他想到俞大伟仅仅是京城总书记,是以道:“可这也是同志社上面安排的呀。他的命令也是杜雯、陈其美之流下达的啊,不是说还有个特派员吗?”
“行严你还是不要再闹了。”王季同见章士钊如此急切,当下劝道:“此案要过几天才审理,事情还有没有转机要过几天才知道。竟成也不是主审法官,即便是法官现在答应你万一后面的证据又变了那该如何?总之。从这次抓捕的京城同志社骨干来看,有不少都是名流子弟,这些人管束不好自己的子女,那自然要法庭帮其管束。”
王季同的性子是温和的,他都不耐烦了,章士钊当即知趣的离开,他一走王季同就问道:“抓了这么多同志社的人,可他们大多对刺杀并不知情,这该如何处置?还有安如那边该怎么处置?”
安如就是早年爱国学生的学生刘亚子,此人当时曾报名参加革命,后来听说要去海外,又转而说身体不适反悔,待杨锐等人在东北打出名声,又靠了过来说要参加复兴会,可杭州一举义,又不见了踪影。之后革命局势越来越好,他才开始支持革命——所谓的支持革命也就是组织一帮南社诗人为复兴会、革命军写诗。开国后又想自荐为杨锐的秘书,却被杨锐直接的给否了,之后就在沪上一边办报一边发牢骚,没想这次居然牵出了他。
他确实不是无政府同志社成员,可经济危机报馆收益减少后,同志社用大笔卢布供养了他以及沪上其他报馆杂志社,而这些报刊杂志又供养了一批非无政府同志社成员、却有无政府立场的知识分子,杨锐熟悉几个民国大师就廉不知耻在里头。这些作家拿着卢布、或由卢布兑换来的华元不但写作,还成立一个叫做民权保障同盟的组织,基本是打民主之旗、行无政府之实。
这些人在社会上、特别是在舆论界有极大的影响力,逮捕也好审判也好,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杨锐并不在意这些浮在表面的东西。他在意的是暗处那些巨额卢布是如何运作的?是谁在主持这个资金网?谁在全盘掌管一切?以及更进一步的是:苏俄现在与无政府同志社的是什么关系?斯大林是抱着什么目的下令刺杀的?
杨锐没回答王季同,王季同也没问,他此时想的是杨锐终究没看错布尔什维克那些人:狡诈、下贱、毫无信义。只是想到‘毫无信义’时,王季同又想到昨日早上稽疑院通过的那个提案,说苏俄下贱、毫无信义,国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先生。张实来了。”郭弼这个副总参谋长客串了杨锐的秘书,他报告张实来了后又道:“外交部的一个侍郎和美国大使司徒雷登也来了,他是为燕大的学生和被捕的美国人来的。”
“司徒雷登?”杨锐笑了笑,“让范安去见他吧,他是宪兵司令,我不是。”
“可他就要见先生。”郭弼道。
“那告诉他。我很困,要见的话下午睡醒再说。”杨锐不在乎的道。随即看向刚刚进来的张实,道:“那边审的怎么样了?”
“全审完了,先生。”张实亲自拿着一个卷宗,同志社特派员居正被运输大王常凯申关在柴油桶里,而后交给了西厂。为了保密,刚才范安并未对外宣布此人已经被捕。
“此人叫居正,原名之骏、字觉生,湖北武穴人。神武前六年保送日本政法大学预备部学习。同年加入同盟会。是同盟会最老的一批会员之一,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