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天津巡警的探访队了。”陈广寿说道,杨锐需经各处的情报他都用心收集,就怕人生地不熟吃亏上当。“我们在租界,暂时不怕。你回去吧。”
叶云彪走后,陈广寿想了又想,在警卫里面把直隶出生的刘大用叫来了,“出去找找你以前的兄弟,打听打听探访队都在干什么,干嘛聚在英租界?”说罢把一袋子大洋扔给了他。
“是!连长。”刘大用早前就在天津厮混,后面得罪了仇家只得远走关外。
刘大用毕竟是本地混过的,出去没三个钟头就回来,他把余钱都交还给了陈广寿,道:“听说是昨天晚上,有几个大盗到了租界,巡警局着急的不得了,大人们连夜商议,这才派人进了租界探查。”
“大盗?昨天晚上?”陈广寿奇道。
“是的,连长。我打听的那兄弟昨天晚上就是在塘沽码头蹲点守人的,这几个人一下船,信报便传到了总局,连夜商议后才这么干的。”刘大用的兄弟说的完全是实话,可他这个兄弟级别太低,上面没有跟他说实话,只说是大盗,不说是革命党。
“好,你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会带着几个兄弟在出去转转,你是本地人,熟悉。”陈广寿吩咐道。这边交代完,陈广寿又在考虑杨锐讲演一事,虽然巡警的目标不是自己人,可万一要是……
“有大盗?”为了讲演,提早醒来的杨锐第一个消息就是,天津巡警正在监视住在自己隔壁的大盗。
“巡警说是有大盗,但看那些人却不像。”陈广寿之前又派了人去看了隔壁,只见是三个女子两个男子,都很年轻,没有看出什么匪气。
“那是以监视他们为借口来监视我们的吗?”杨锐衣服穿着闻言停了下来,只感觉事情很蹊跷。
“不是!确实是监视隔壁的,我们的人出去没人跟,他们那边则不同。”陈广寿也很奇怪。但几经探查,发现对方确实是对自己没兴趣。
“那就好。”杨锐道。“下午讲演完,我们晚上就去沪上。你船票看看有没有今天晚上的?不要从塘沽上船的。要从紫竹林上船的,再就是要洋轮,招商局的不要。”
“是的。先生!”陈广寿道,他出去吧事情安排了之后,又交代待会出去家伙要带,撤退的各项事宜都要现在就要做好,有备总能无患。
庚子的时候洋人从天津上岸。把天津城占了不说,事后还大肆划分租界,抢占海河两岸有利的位置。天津老站本在租界之外。可现在却被俄、奥、意三国租界包围。直隶总督袁世凯上任后,从老站下车无法摆排场——照例总督迎送是要有仪仗队以及放炮三声的,可火车站在租界,洋人不给面子。不允许枪械火炮入内。威风扫地之下,袁世凯大怒而办天津北站。再念及好地段都给洋人占了,天津城厢已经无发展余地,又大力发展海河北区,耗资三十五两改建金钢桥,并把诸多衙门迁到此处,更鼓励士绅在此地办学办厂,当初天津法政学堂开办的时候。所得支持不少,不但地价极廉。每年还有些一百两补助可拿。
去到天津法政的路上,白雅雨跟杨锐介绍着当初建学堂的种种事情,听他说来,这袁世凯还真是个能办事的,手腕一流,日后革命,此为大一敌。正想着,只待马车一拐弯,前面便是天津法政的正门了。杨锐没有坐着马车直驰入内,而是在校门口停了车,他觉得应该走进去。
或许是受到同济大学堂的影响,或许又要显得和同济大学堂不同,天津法政学堂的大门不是一个西式的门楼,而是一个中式的石制大牌坊,上面“天津政法学堂”六个大字是用小篆书写的,古朴典雅。牌坊过后便宽大却只有半人高的大门,再往里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不长,到头是个丁字路口,路再过去就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一个雕像,杨锐好奇蔡元培会选谁立在那,待到走进,才发现是墨子。雕像没有象同济大学堂的那尊般的峨冠博带、仪表堂堂,反而显得有些衣衫褴褛,草鞋、竹杖、背负着行囊斗笠,凝视远方的眼神坚定且悲悯,不像个博学的智者,倒似个行色匆匆的旅人。
雕像雕的入神,杨锐不由的点点头,墨子一生都是藐视权贵,只为劳苦大众而奔走,法政学堂把他立在这,很应该!
白雅雨见杨锐点头,道:“这尊雕像一竖,袁大人就不高兴了,还有四处的酸儒也是嚷嚷着要把他拉动,说要换一个孔夫子的像来,不然就是大逆不道。”天津法政学堂之初是很受大人士绅欢迎的,但雕像一出,立马便不一样了。
“这是学堂,不是官场。还有那些士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儒家那一套已经完全过时了么?唉,看来天津的风气完全和沪上不能比。”
“确实如此,隔壁的女子公学,初办的时候也被那些老旧人物说三道四,后面袁大人亲自出面,才把风潮压下去。”白雅雨说到女子公学,头皮就有点发麻,政法学堂很多课程都是独创的,如社会学、管理心理学、组织行为学等,女子公学某女总教习闻之,见猎心喜,非要法政学堂的老师也去女子公学开课,可这些课程规定只许内部教学,从不外流,白雅雨不答应之下,某女总教习便常带学生来听课,弄得法政学堂男女混校,舆论大哗。
看到白雅雨有些不自然,杨锐关切的问道:“雅雨兄有事?”
“没事,没事。我们这边走吧。”白雅雨忙道,带着杨锐过了广场,绕开图书馆,直往后面的大礼堂而去,为了今日下午的讲演,学堂下午最后一节课都停了。
下午四时已到,杨锐走上讲演台的时候,礼堂已经坐满了学生,其中不但有男生,还有女生,杨锐没有去想为什么只招男生的法政学堂怎么有女生,他在掌声中致谢之后,开始了自己的讲演。
“今天讲演的主题是立宪,可要说立宪,就需要从其他的地方开始说起,这就是政治、经济、文化。之前的中国是封建时代,政治是皇权至上、经济是自给自足、文化是儒家那一套仁义道德三纲五常。而当下,西风东渐之下,原有的社会在不断的解体。并且在竞争中有识之士不断发现原有的那一套东西已经腐朽,不改连日本这样的小国都比不上,现在所说的立宪便是一种转变。
可立宪有用吗?看上去能成功,听起来很有用,但英国之立宪是几百年积累,法国是反复五次革命,美国开始全是欧洲的移民。大家都是背井离乡,德国是新立之国,他本来就是新的。而我们旁边的日本,他的立宪与其说是立宪,不如说是集权,日本在德川幕府时代。全国有两百六十个大名。而现在呢,只剩下一个政权。反观我们中国,虽有一个中央朝廷,可这个朝廷能节制地方吗?
现在的立宪,是为救国而立宪,还是为了争权而立宪?立宪之后上台之人,和之前**统治之人,有何不同?谁在喊着要立宪的。立宪之后谁能得益?是劳苦百姓么?显然不是,立宪之后肯定是士绅老爷们上台。之前**之下供养了那么多贪官,现在换了一批人,继续贪,后面再换一批,接着贪,没完没了。其实百姓是最不舍不得贪官走的,好不容易喂饱了一个,这么走掉等于白喂了。
这个政府已经烂到骨头里了,对内贪腐、对外颜媚,而这些旧文化出来的士绅,又不可避免的带着这样的习气,穿着官袍是朝廷命官,脱了官袍作为民选议员,有何不同?我们现在的中国,除了官场**,社会也是**,不管这些人是命官也好,是议员也好,都是一样……”
杨锐的讲演在当时的背景下,完全是属于反社会的、反人类的。当他讲演完允许学生提问的时候,一片举手提问的人,他随意的抽点了一个学生,那学生气愤的无以复加,结结巴巴的道:“立宪……**,……世界诸国无有不立宪之……富强……”
他的说的太急,杨锐听的并不清楚,但是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一是说立宪对**而言是一种进步,二是说,唯有立宪才能强国。见到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反对,杨锐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他让坐在最前排的四个学生上台,然后道:“假设现在这个礼堂就是一个国家,假设我就是独裁者,大家说这是**是不是?”
见诸人点头,杨锐又道:“那我把这个权利给他们四个人,请问这是不是**?”
此问题和前面没有不同,学生仍然认为这还是**,杨锐笑道:“一个人**和四个人**你们选哪个?”
众学生不解,一个学生喊了起来,“为何就只有四人,应该要更多的人上台。”
早知道会有人这么问,杨锐笑道:“这位同学,我之所以只让四位同学上台,是因为中国的识字率只有千分之四,要多选人,他们认识字吗?”
下面学生顿时大哗,杨锐趁热打铁的道:“立宪之后,要办学堂、要办工厂、要修铁路,要……要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由台下的你们,这些不识字的人来掏钱,而你们之所以不识字,就是因为你们穷的读不起书,哪有余钱拿去修铁路、办工厂?而台上这四位读得起书的有钱人,他们不要为立宪掏一分钱,他们反而能赚钱,到最后,是用你们这些穷光蛋的钱办新政,更是用你们这些穷光蛋的钱把他们四个喂饱,什么叫立宪,这就是立宪!”
杨锐话说完,刚才的议论都停歇了,很多东西不实验就不直观,远远的站在台下,只看得杨锐高大的身形和旁边四个学生在体积没有什么差别,更觉得一个人统治和四个人统治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沉默了一会,就在杨锐要下台的时候,礼堂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杨锐的话虽然逆耳,但确有道理,特别是那些家境贫苦的学生极为认同——自庚子以后,为了赔款和办新政,官府捐税收的越发恨了,可这税都是摊给百姓的,士绅是一分不多,反而能赚,真要是让他们上台,怕穷人都要没有活路了。
杨锐下台在后场休息的时候,外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