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到报馆旁边的住处,于右任已经在等着了,他本也想去横滨接人的,但考虑到他是复兴会在东京的代表,一旦去了警察局那边就要盯着了——日本警察对外国人向来的关注的很,所以只在住所等着。
“先生。”于右任见到杨锐很是急切,他来东京之后,工作开展的不错,但是同盟会建立后,会员的发展有些阻碍,而最近的复兴会支持立宪之说,在革命学生中给复兴会的声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于右任虽明白沪上总部的苦心,但是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底层透露的,所以很有些被动。
“哦,右任啊。最近难为你了。”杨锐宽心的道。
“哎。难为到不怕,就是怕会员不理解啊,有些事情又不能说,真是苦煞我也!”
听闻于右任叫苦,杨锐笑道:“右任从陕西千里迢迢跑到沪上的都不嫌苦,怎么在东京就觉得苦了。”
见杨锐打趣,于右任只能颓然坐地,他是个急脾气,苦不怕,就怕冤枉,杨锐见他模样再道:“东京支部主要是为了争取留学生的,革命是国内的事情。现在东京一万多名留学生,倾向革命的有多少?”
“有八百余人。”重视数据和调查是复兴会的传统,于右任来东多日,这些早就熟知于胸了。
“那赞成立宪的学生呢?”
“一万多人。”
“为了八百多人失去一万多人,值得吗?再说我们在东京本就是为了吸收那些有才干的留学生的,他们以后将是建设新中国的骨干。换句话说,不管他们入会不入会,只要他们好好求学就成。一待革命成功,那么不管旗人还是汉人、还是洋人,只要是能建设新中国,都将会是国家栋梁。其实东京这边除了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以外,其他人都退出复兴会也无关紧要。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听着会员的意见就往他们希望的方向走,我们只能跟着历史大势走,这种大势不是底层会员就能看得到的。再说,爱国主义一直是复兴会的旗帜,之前我们举着它拒俄,现在呢,我们举着它立宪,这其中没有什么不同。”
“先生,我们不排满了吗?”杨锐谁的道理于右任都懂,但是他心中对于不排满很难接受。
“谁说我们不排满的?”杨锐奇道。
“可立宪不就是要护那满清朝廷万万年吗?日本报纸都是这么说。”
“你啊。哎,还是心地太善良了。日本人当然喜欢中国立宪了,一立宪皇权转变成绅权,那天下可就是大乱了。他们巴不得中国立宪,就像戊戌的时候他们还想着中日合邦呢。”于右任还是太天真了些,外国报纸特别是日本报纸那能看?!“这样吧,你明日去通知会员,不,就通知士官学校的那些会员过来,我跟他们好好讲讲,什么叫做立宪。”(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内外
从陆士第三期开始,复兴会就开始吸收会员,只是一开始这件事做的并不好。在1904年11月毕业之前,加入复兴会之陆士学员少之又少,而第四期开始,因为复兴军在东北抗俄之举,复兴会在陆士学员中的影响开始加大,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都还在振武学校,其实这也就是士官预备学校,入校一年零三个月之后,再去日本联队实习半年,最后才入士官学校。
为了保密,于右任并没有把会面安排在次日,而是在这一礼拜的土曜日——为了吸引士官生加入,复兴会专门成立了一个现代战争研讨会,此会每礼拜聚会一次,专门探讨现代战争中的武器、战术、战略等问题,研讨会由杨国弼主持,虽然是研讨会,但就是复兴会的外围组织,入会的士官生都是复兴会会员。
这一日的午间,一场关于日俄战争的无声电影放完之后,几个高大的身影从屋子外面进来,等上了前台,之前在讲解电影的杨国弼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同志,因为关于立宪问题,很多人心中都有疑虑,所以总会特别派人来东京解释这一问题。请大家欢迎总会过来的同志。”
杨国弼是完全认识杨锐的,但他不好说这就是会长杨竟成,也不好说这不是杨竟成,只能以同志称呼。他先是南京陆军学堂上学,再从南非军校毕业,最后又在游击队呆了不少时日,学识、作战经验都很丰富。到东京是杨锐点名的,不派一个有能力的军官过来,不能显示复兴会的水平。
军人的鼓掌向来是很热烈。但是正是因为热烈,所以听不出欢迎与不欢迎,长官一下令,下面就手就拍红了。杨锐站在台前,抬起手往下面压一压,示意掌声停止,道:“诸位同志一直学军。怕是对立宪为何物并非真正了解,我今日就在这里说说立宪为何物,满清立宪到底会出现什么结果。环世界诸国。立宪者有两种,一为英国,二为德日,哦。现在俄国也在立宪。应该算是德日俄三国,但不管哪种,都是分权,分皇帝的权。满清立宪的原因和俄国相似,都是**政府,都因为执政者屡屡犯错,政府威信扫地,为了挽回民心。这才不得不立宪。由此可见,这种立宪并不是他们一厢情愿。而是为时局所逼。
中国之社会,向来是士大夫和皇权共治天下,士大夫就是士绅,以往朝代,其在地方极有权势,可是满清是异族统治,他不敢与前朝一样把地方让士绅参与治理,他反而要打击士绅,清初的时候,文字狱大兴,就是为了要打击绅权,除了杀人,为了防止后来的士绅干预朝政,更是明令禁止士绅干预地方政治,顺治九年就颁布晓示生员的卧碑文,禁止生员上书程言、禁止生员立盟结社、禁止生员干求长官、交接权势等等等等,地方上的一切权力,都是官员、书吏、差役、乡役控制。
种种作为,完全只把士绅排斥在地方权力之外,如此才能保得大清江山万万年,可不料想洪杨之乱起,原先被压抑的绅权忽然间爆发出来,士绅不但干政议政,便是团练也办了不少,湘军、淮军说到底都是绅军,曾国藩解散了湘军,甲午湮灭了淮军,但不管如何,这绅权算是起来了,如今之立宪,便是绅权和皇权相争之势,即便满清用了日本这般的立宪,朝廷掌大权,士绅掌小权,怕也是不能让这些士绅满意。
复兴会不是代表士绅利益的团体,革命也不是为了一百万士绅,革命是为了四万万百姓。我们乐于看见权力由士绅从满人那里夺过来,这是我们支持立宪的原因,但这不是等于说,权力到了士绅手里中国就会更好,以当今之士绅风气,权力在他们手里百姓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们所要的,就是先帮着士绅夺权,然后再和士绅分权。
孙子有云,兵者,诡道也,革命其实也是诡道。革命要成功,自然便要行诡道、壮势力,而在行此诡道的时候,为了保密很多话不能明说,作为会员,更作为军人,你们所要谨记的,只有一条,便是长官永远是对的。明白吗?!”
杨锐说到最后忽然大声的喝问“明白吗?”,屋中近二十名的军校生顿时条件反射式的答道:“是,长官!”
杨锐很满意他们的反应,待他们回答之后,又道:“每一个人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那复兴会就做好了全部事情,全部事情做好了,那革命就必定会成功。复兴会能有今日,便是因为我们能看透历史之大势,复兴会的立场虽然是百姓,但是为了屈从于大势,不得不做一些变动,在这种变动中,会员对于复兴会要的就是信任,这种信任便如士兵在战场上对长官的信任是一样的,我们不是乌合之众,我们不害怕牺牲,我们就是一支军队,你们若全都这样想,那革命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杨锐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他最后的比喻让大家所有的疑虑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学生们走后,杨锐对着杨国弼说道:“这些学生怎么样,有出色的吗?”
杨国弼笑道,“若是整体看,那是一期不如一期,但我们选的都是其中最精华者。这个现代战争研讨会还是挺吸引人了。”
“哦,怎么会一期不如一期?照道理应该是招生面越大,学生素质越好啊。”杨锐奇怪。
“照道理是这样,可是因为第一期一回国就当了官,所以后面的这些有很多都是关系户,他们求学不是为了学军,更多的是为了做官。国家之风气,已经是……”杨国弼说完就是摇头,他家虽然也是士绅。但越是如此,见的事情也就越多,社会风气如何。他心知肚明。
“国弼啊,这便是我们要革命的东西,这风气不换,国家再怎么折腾也兴旺不起来。”杨锐对社会之风气早就知晓,都气过了,现在非常淡定。
“行严如何,你来了之后又和他联系嘛?”杨锐又问起了章士钊。
“他。会过几次,他对于我们复兴会越来越是认可,只是碍于乡情。不好加入罢了。”章士钊的变化也极为奇特,之前一言革命就疯狂的不得了,激进的不得了,可几次折腾下来。现在倒是心灰意冷了。
“他住的近吗。我倒想去见见他。”杨锐不由的想的之前个意气风发的书生,若不是他激进的言辞,苏报案怕也不会发生。
神田区是留学生的中心区域,章士钊的寓所在海州馆,杨锐和杨国弼至,杨国弼先去敲门问询,待日人房东说在家,这才和杨锐一起进了院子。屋内章士钊听闻有人找。出来一看,却是杨锐。顿时大惊,“竟……”一字喊出有连忙掩口,此时旁边的杨国弼连忙说道:“这是文嗣德先生。”
章士钊连忙一揖,道,“原来是文先生。”
杨锐也装模作样,笑着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行严兄,他日沪上一别,当有两载,今日能在这异国相见,当时万幸万幸。”
杨锐这边正在感叹,屋子里“砰”的一声,一个声音大喊起来,“他不入会,就是清廷的坐探!”
另一个声音叫道:“我黄兴以人格担保,行严绝不会出卖同志!”
杨锐听后问道:“谁这么没礼貌啊,在这里还大喊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