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又被哥哥欺负了阿?”
我摇着头,瞥了一眼身旁的水北,擦着脸上的眼泪和鼻涕,回答道:“不是。”
太爷爷艰难的用尽力气,执起我和水北的手,叮嘱道: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记住你们一辈子都是兄弟。”
我忍着泪水,拼命点头,让太爷爷放心,而不知发生什么的水北却愣在一旁,看了看太爷爷,又看了看我。
大舅妈把我和水北带到一边,太爷爷看着坐在一旁的外公,道:
“春庭阿,昨天阿,我在平江路的茶社的二楼,看到一个小娘鱼坐在一条驶在平江河的小船上。我想去问问她是谁家的姑娘,我想去找她,为她写下最美妙的诗篇,为她谱最好听的曲子…。”
太爷爷说着说着,声音便越来越小,而脸上的痛苦也被笑容代替。他看着那张空无一物的书桌,笑着,好像太奶奶已经穿着那身白婚纱,立在书桌旁,前来迎接他。
葬礼上,家里的长辈们都披麻戴孝,跪在棺材旁边哭丧,而我和水北腰里缠着白色麻质腰绳,穿着素色的衣服,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大人们红着眼,红着脸。街坊邻居都围在一旁吊唁,还有一个我完全听不懂在说什么的司仪在那里主持。
在苏州,丧宴被称为豆腐饭,待丧礼结束后,前来吊唁和帮忙的人便入了座,吃饭。我和水北吃完饭坐在院子门口,水北双手抱着双膝,把头埋着,看着门口那堆被焚烧成灰的衣物,而我只是看着头顶的乌云蔽月。
“水北,你为什么不哭呢?”
我问着一旁的水北,然后低着头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尘土。
也对,水北才六岁,他也不懂什么,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发现太爷爷已经西去了。
“我觉得太爷爷能见到太奶奶,是见好事啊。”水北说完,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我一惊,而水北继续解释道:
“太爷爷一直念叨在天上的太奶奶,现在他也去天上了,就能见到太奶奶了。哥哥,我说的对吗?”
“恩。”
我点了点头,水北乐呵乐呵的笑着,指着当年还是布满繁星的夜空,道:
“那颗星星好早就出现了,现在她旁边有多了颗小星星,我猜太爷爷已经见到太奶奶了。”
闻言,年少的我跟他探着脑袋,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乐呵乐呵的傻笑。
明明本来是件悲伤的事,可是被水北那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本来阴阳相隔的白凤鸣和陈鹤龄,继续在天上相濡以沫着。
那年太爷爷去世以后,外婆家寂静了几分。太爷爷的房间被闲置了,每每去外婆家,再也听不到那操着吴侬软语的读书声,再也没有人教我和水北念唐诗宋词三百首,也没有人讲民国四大家族的故事给我和水北听了。
我十一岁,水北七岁的时候,念完大学本科的小舅成功毕业了。母亲只有初中文化,大舅当年读了几年专科就辍学了,小舅则便是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
小舅是个斯文的江南小生,脾性最像太爷爷。他那会儿带着还不是很流行的黑框眼镜,穿着干净的衬衫,蓝色的牛仔裤,整一个有文化修养的大学生。
小舅人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小舅的老婆,也就是后来我的小舅妈,我小表弟白寅的妈妈。
那年大年初二,我和水北住在外婆家过年,当我们还在院子里玩跳格子的游戏时,小舅便带着一个穿着碎花洋裙,留着齐肩短发的女人回来。那时候是我和水北第一次接触二十出头的女性,我觉着当时的小舅妈很漂亮,但水北却觉得小舅妈还是不如自己的妈妈,我大舅妈漂亮。
一种是不食人间烟火,一种是人间四月花,两种不同的美罢了。
不过现在,我很讨厌小舅妈那样的女人,不过是个一边文艺,一边又当搬弄是非的祸水的绿茶婊罢了。
就跟那种开了窑子还鄙夷捷豹大,卖肉脏的女人一样,不喜欢。
当时见小舅妈来,外婆高兴又热情的招呼小舅妈进屋,而母亲和大舅妈见小舅和小舅妈来,便热络的叫他们入座。
外婆很疼小舅,一来小舅是她和外公最小的孩子,二来年纪轻轻就当医生的小舅是三个孩子中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我记得当时,席间,外婆热情的给小舅妈夹菜,表示她对这位将来儿媳妇很满意,而我也不懂这些事,只是和水北坐着吃饭。
那会儿,七岁的水北手很短,想吃在桌子另外一边的红烧肉,便用筷子戳了戳我,道:
“哥哥,我想吃红烧肉。”
我是他哥哥啊,在家长都在的地方,他怎么使唤我我都得听啊,当然在家长看不到的地方我偶尔也会使唤他或者揍他玩。
我夹了块带着肥肉的红烧肉到水北碗里,水北把瘦肉吃了,然后再把那块肥肉丢到了我碗里。
我看着碗里的肥肉,再看了看那个鼓着腮帮子,像只花栗鼠的水北,水北咽下了嘴里的饭菜,指着碗里那块肥肉,问道:“哥哥,你嫌弃我吗?”
当时我心里早就朝他翻了一百个白眼了,我不嫌弃才怪。
可是,碍于家长都在以及我这个当哥哥的身份,我只能硬着头皮把那肉吃了,然后道:
“你是我老弟,我怎么会嫌弃你。”
“嘿嘿。”水北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宛如璀璨的星星。
诚然,太爷爷说的没错,水北是星星送来的孩子,笑起来就和星星一样。
“妈,我想和美和结婚。”
饭桌上,小舅说完,撇过头去看名为美和的小舅妈,眼里饱含浓浓情意。
我终于明白,原来爱一个人,看人的眼神都会不一样。
小舅妈那会脸红透了,而外婆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碗筷,脸色为难,道:
“最近我把钱都借给你哥哥还贷了,再加上你爷爷刚去,这结婚又要打首饰,办酒席的,过些日子,可不可以?”
“子衿啊,过几天我就能还清了,你和美和暂时等等,可以吗?”
大舅添油加醋的说道。
外婆和大舅都这么说了,谦和的小舅只是懂事的点了点头,然而小舅妈的脸上却多了一丝不满。
后来饭局上的交谈我也忘的差不多了,只是记得我和水北还是和往常一样,比谁吃的有多又快。最后我们哥俩吃撑了两个小胖子,然后带着圆滚滚的肚皮,又跟着邻居家的小胖子,一起出去野了。
现在正值春天,金贵如油的春雨从天而降,灌溉着众生。
我一直认为,雨水是最完美的情人,在高空的他们从云端奋不顾身的跳下,穿过云层,落入大地,就为了和泥土来一场千里相会。
我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床沿,微微抬头,嗅着雨水和春泥以及青草混合在一起的香味。今天喜喜去工作了,母亲一个人照顾我。这个点,她去准备午餐了,而我则把香台上的烧完的线香取下,再将新的点燃,插在莲花状的陶瓷香台上。
无印良品的樱花线香,是水北他最喜欢的味道。
笃笃笃,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母亲手里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着一碗清粥和一些开胃的小菜,以及那些我每天必须吞下的药丸。然而,母亲的背后跟着两个人,随着母亲进来的是小舅妈美和以及我的小表弟白寅。
“山南,你看看是谁来了?”
母亲笑着说着,然后架起病床上的小桌子,再将餐盘放下,让我吃饭。“白寅,叫哥哥。”小舅妈捏了捏白寅的手臂,而白寅不情不愿的叫了我一声哥哥。
白寅今年上初三,或许是因为外婆和小舅妈过于溺爱的关系,年纪轻轻就染着一头红头发,带着耳钉,穿着那种调档的牛仔裤,手臂上纹着刺青,像个呒青头。
小舅妈把手里的水果递给了母亲,然后母亲去卫生间切水果,我搬了张椅子让小舅妈坐,小舅妈一坐下,放下手里的手提包,说道:
“山南啊,今天我来,是想拜托你帮个忙。”
“恩,什么事情?”我回答道。
我刚问完,小舅妈便把站在窗边看雨的白寅拉到我面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
“小虎他二模考试考的不好,估计是上不了高中了。之前你不是帮区教育局局长的小叔打过官司,还胜诉了。我在想,你能不能帮忙托托关系?我跟你小舅都是大学生,小虎他怎么也得上了高中啊。”
小虎是白寅的小名,因为生在虎年,所以小舅给他起名白寅,小名小虎。
闻言,我瞥了白寅一眼,看的出来,这个孩子根本无心学习,即便让他上了高中,大概也是徒劳。
“恩,好的,待会我吃完饭就打给电话帮您问问。”我回答道。
“唉,你看看你山南哥哥,脾气好,长的帅,小时候学习成绩就好,长大了当律师,真的就是有出息。多跟你山南哥哥学学。”
小舅对着白寅教育道,而白寅只是一脸不耐烦,毕竟这样的话,他从小大概就听烦了。
我尴尬的笑了笑,执起冰凉的汤匙,舀起了一勺粥,道:“水北他比我更有出息。”提起水北这个名字,小舅妈整个人都愣住了,只是尴尬的点了点头,而白寅的表情也不似方才那么张扬,只是丢下头扯着校服的袖子。
母亲刚刚把水果端出来,小舅妈便以要送白寅回学校的理由先行离开了。
看着小舅妈和白寅离开的背影,母亲坐在一旁,一边打着毛衣一边小声嘟囔着:
“明明是自己没把小虎教好,而且都到了这种份上了,还来麻烦我家山南,小贱人。”
“妈,都是一家人。”
我说了这么一句,让母亲不要再说下去。
母亲只是扁了扁嘴,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然后又笑了笑,把盘里的药片和一杯清水递给我,道:“山南,把药吃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水和药,看着那半红半白的红色胶囊,以及那杯静置了很久的温水,有些出神。
“妈,我在网上买了几本书,今天快递到了,你帮我去楼下拿一下,好不好?”我问道。
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