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彦看向前方,就是不回头。
「你往那边走也回不了家啦。」
路彦蓦地停下脚步。
「笨蛋!」
接着大声怒骂。
「阴晴不定的大混蛋!」
「好啦,我知道了,快上车吧。」
路彦一脸怒气冲冲地坐上副驾驶座。
「肚子饿不饿?吃吧。」
山田将便利商店的塑胶袋放到路彦的膝盖上。总是这样,每次都想用食物取悦他。因为很不甘心,所以路彦故意不伸手拿。
「我都跟你道歉了,别生气啦。」
「你才没有道歉。」
「咦?」
「你没有好好对我道歉,没有对我说「对不起」。」
山田一脸不悦地嘟囔「你真的很啰嗦」,然后向路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路彦在松一口气的同时,泪珠从双眼扑簌簌地滑落。他忽然觉得肚子很饿,于是拿起袋子里的饭团大口吃着。
「你不要一边哭一边吃东西啦。」
但路彦对一脸受不了的山田回一句「少啰嗦」。
安心之后加上填饱肚子,令路彦渐渐觉得很困,便在副驾驶座上沉沉睡着。
他梦见自己在一片淡粉红色的雾蔼中,紧紧攀住一个温热的物体。虽然知道那是女人的胸部,但是他完全不想离开。好柔软、好温暖、好舒服……他的手指拨弄更下方柔嫩的部位,舔了舔指尖……有草莓的味道。
「快起来,路彦。」
突然,他的头被人敲一下,硬是从梦中被叫醒。
「现在时间刚好,快起来。」
路彦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张开眼只见眼前一片光芒乍现。
光芒亮得他睁不开眼。他不断眨眼,好不容易才适应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美丽的破晓风景。
他们来到之前来过的海边。同样的太阳,在上升和下沉时颜色竟是如此不同、全然迥异。粼粼波光在海面上跃动,在波浪上嬉戏。如果他在半夜时没有应邀前来,就看不到这样的早晨。一思及此,路彦不禁胸口一热。
「你的老二都硬起来了。」
在他为眼前的美景感动时,山田却冷不防一把抓住他的胯下。
「好痛、好痛!」
「一大早就勃起啊,快去发泄发泄。」
路彦环顾四下,却找不到公共厕所。
「这里没有厕所。」
「又没有车子经过,找个堤防后面弄一下就好。」
这是路彦第一次在外面解放,多少有些抵抗,可是他找不到其他可以做的地方,只好在堤防的角落蹲下来。之后回到车上,还被山田嘲笑:「竟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在住家附近的便利商店和山田道别后,回到家已经是早上六点半。母亲在这时间早就起床。路彦在心里祈祷不要被母亲撞见,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玄关的门。
「哎,路彦。」
真是不巧到了极点,穿着围裙的母亲刚好走到走廊。
「你这么早跑去哪里?」
他明明是通宵夜游才回来,母亲却没有生气。他不解地思考着,忽然明白缘由。然后,他对母亲撒了谎。
「我去慢跑。比赛快到了,我想锻炼体力……」
「这样啊。」
母亲轻轻点头,微微打一个哈欠。她一定想像不到儿子一整晚都在外面游荡。
「想要锻炼体力是无所谓,但是要小心车子哦。」
「好。」
看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后,路彦飞快跑上二楼,一进入自己的房间便趴倒在床上。他知道夜游是不好的行为,但是没有任何罪恶感。虽然身体很疲惫,但是连这份疲惫都让他觉得很舒服。他开始回想,那美不胜收的夜景、让他以为小命休矣的危险驾驶方式、被一个人丢在路旁的餐厅、美得让人屏息的朝阳……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全都发生在一个晚上。
他的心脏现在还是鼓噪个不停,感觉好高兴、好快乐。虽然中间发生许多事,但是综合起来,只剩下开心的事。
他还想在晚上再出去一次,想再次和山田一起出游……不过,他不想再以惊人的速度下坡,只有这点让他敬谢不敏。
◇◆◇
在六月进入后半、雨下个不停的时节,山田几乎又不找他出去玩。两个礼拜前,新闻曾报导某个黑道组长被人枪杀。以前路彦从来不会注意这些事,此类新闻只是随意看过后说声「又是流氓啊,真可怕」。可是,现在他有点在意这些新闻。
山田心血来潮时,会打电话或传简讯给路彦。但是,如果自己在他忙碌的时候联络对方,山田就会不高兴,所以路彦很难联络上山田。
这一天路彦放学后,到图书馆念书念到晚上八点。没有和山田出游的日子,他便会去图书馆。不是和流氓玩乐就是在图书馆念书,这种反差让他觉得很有趣,尤其是当他觉得天底下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做出这种事时更是如此。不过一直念书,也让他觉得很无聊。
过了八点,路彦便离开图书馆。雨滴在树叶上劈啪作响,他穿过树林,走到大马路旁的人行道。每当汽车经过,被雨打湿的黑色路面就会发亮。
「这位同学。」
听到有人叫唤自己,路彦停下脚步。那个人手里拿着塑胶伞,身上的西装皱巴巴的,是一名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的发际线已经后退很多,鼻头上还泛着一层油脂。
「叔叔是干这行的,想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吗?」
路彦从男人的西装底下隐约可见警察手册,那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模一样。路彦的心脏不禁漏跳一拍。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马上就会结束。」
「好。」
路彦垂下头。虽然他没有做过坏事,但是握住伞柄的手还是略微发抖。
「你认识山田信二对不对?就是经常和你在一起,隶属茂手木组的流氓。你最近有和他联络吗?」
「没有。」
不只是手,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那名刑警大概是感受到他的紧张,耸耸肩说:
「你不用那么紧张。那么,你认识山田的大哥——美浓部这个男人吗?」
「只见过一次。真的只有一次而已……而且是匆匆一瞥。」
刑警「哦」了一声。
「那么,你认识齐藤仁美吧?」
路彦微微颔首。山田、美浓部、齐藤仁美……这几个关键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说的也是,她是你去年的同班同学嘛。你知道齐藤和美浓部是什么关系吗?」
路彦回答「不知道」。刑警用右手拇指轻轻搔一下鼻翼。
「你有没有听山田说过美浓部和齐藤仁美的事?」
他曾经问过山田,可是山田并没有回答他。不过他没有告诉刑警这些事,只是回答:「我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和齐藤仁美是同班同学,你们又同时认识美浓部,但是没有其他共同认识的人吗?无所谓,反正我只需要调查到某种程度就够了。」
路彦觉得自己被刑警玩弄于股掌间。男人说话的语调虽然缓慢,但是很敏锐。
「我要奉劝一句。你看起来很认真也很聪明,今后最好不要再和像山田那种有盗窃习惯的人往来。把纯白的东西染成黑色,是他们一贯的伎俩。」
刑警搔了搔长满胡渣的下巴。
「对了,最后一个问题。齐藤有特别喜欢吃甜食吗?」
「甜食?」
「……像是甜甜圈之类,表面附有砂糖的甜食。」
「我不知道。」
刑警苦笑着说「说的也是」。
「……为什么……」
刑警看着路彦,露出疑惑的表情。
「为什么要问我齐藤喜不喜欢吃甜食?」
刑警打一下喷嚏,吸了吸鼻子,说声「啊啊,抱歉」。
「并不是只有问你一个人。我也问过去年和齐藤同班的女同学很多事,不过她们的回答都跟你一样。我们从死去的齐藤仁美指甲中发现砂糖。因为她是女孩子,所以我想她是不是刚吃过甜食。只是从她指甲中发现的砂糖分量,比一般人吃甜食时还要多。叔叔只是有点在意而已。」
刑警一边吸鼻子,对路彦说「好好用功读书吧」便径自离去。
一直到回家为止,路彦的身体都不住发抖。他不知道刑警接近自己的目的为何,只是觉得山田的情况恐怕不妙。
他思忖着关键字。美浓部和齐藤,还有刑警异常在意的齐藤指甲里的砂糖。他想起那一天的料理实习是做杯子蛋糕,所以齐藤指甲里的砂糖,会不会是使用材料时卡在指甲里?但此时,他又想起同班女生说过的话。
「大家都说不想吃埴轮碰过的东西嘛!」
被同学欺负,甚至被取「埴轮」这个绰号的齐藤;不准触碰杯子蛋糕的材料,只被允许事后收拾器具的齐藤——她的指甲中有可能残留砂糖吗?再说,实习前后都必须洗手。
回家之后,甚至连在吃晚饭时,路彦仍然不停思考这些问题。
「啊!」
他想起来了。齐藤在死之前,从窗户跳下去之前,曾经撕破一小包东西,将像砂子一般的东西撒向窗外……那会是砂糖吗?
为什么齐藤要将砂糖撒出窗外?为什么她这么做之后,美浓部会脸色大变,拼命想要夺回来?这太奇怪了。明明砂糖到处都买得到,也不是昂贵的物品。如果只是砂糖的话……
当他察觉到某件事时,身体不住颤抖。如果那不是砂糖呢?像砂糖却又不是砂糖的东西……他想起一个不是在现实中,而是在电视剧里看过的影像。刑警用指尖沾一下白色粉末,舔舐一口后常说的一句老掉牙话语:「是毒品……」
路彦从椅子上站起来。母亲见状问他「你没吃多少东西,是身体不舒服吗」,他只说「我没什么食欲」,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传简讯给山田说「我想立刻见你」。不到三分钟,山田便打电话过来。
「嗨,鸡鸡彦。」
电话里传来山田心情不错时的声音。
「我买了很好玩的游戏哦,叫「饿鬼城」。你应该还没买吧?过来玩吧,我们来对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