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走近那个地方,打开拉门。门内一名年轻警员惊讶地回头看他。
山田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手枪放到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钝中的声响。一同掏出的子弹从桌子滚落在地,因而响起「当当」的轻微金属声。
◇◆◇
山田在居家用品店挑选雪铲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语调令人怀念的声音:「山田?」
他回过头,看到一名美丽的长发女子带着小孩站在他身后。女子笑咪咪地对他说:「果然是你!」
「你是美铃吗?」
「是呀。你过得还好吗?」
美铃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暖和的粉红色羽绒外套,看起来有一点臃肿。
「你不是被遣返中国吗?」
「我又回来了。」
忽然,美铃拍一下手说「对了」,接着把小孩塞给山田。「你帮我看着他一下。」
「喂,美铃,干嘛把小孩塞给我……」
美铃硬塞给他的小孩约莫三岁大。山田回想起美铃被遣返中国之前说过她已经怀孕,这一定是那时候的孩子。
小孩穿着蓝色的裤子,应该是男孩子吧?仔细一看,发现他的脸型和良太一样,都是四角形,看来也别指望着孩子将来会长得多么有男子气概。
小男孩抬头盯着山田半晌,接着便露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跑开。
「喂,等等,别乱跑!」
山田追上前,从背后抱住小男孩,小男孩刺耳的哭叫声瞬间响彻整间店。
「妈妈!妈妈!」
「喂,你安静一点!我是你妈妈的朋友啦!」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在山田身上,再也没有比这种情况更让人尴尬的事。要是被人误会他在诱拐小孩该怎么办才好?美铃那女人到底跑去哪里?山田四下张望,接着看到美铃和一个男人一起跑向他。
「大哥!」
男人的一只眼睛瞎了,脸型也有点不同,不过声音一点都没有变。
「是我啊!我是良太!」
「……你还活着啊!」
山田下意识地用力捶一下良太的肩膀。
「当然!虽然一只眼睛瞎了,但是勉强还能工作。」
「话说回来,你从以前身体就很健壮。」
看到熟悉的面孔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山田不禁热泪盈眶,良太也和他一样。「站在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聊吧?」良太泪湿了眼眶,吸一下鼻子说道。
◇◆◇
美铃和儿子先回家后,山田和良太来到居家用品店附近的一间咖啡厅。当年良太虽然保住一条命,但因全身烧伤,一再动皮肤移植手术,结果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良太说他出院后就脱离本桥组,接着当清洁工和在便利商店打工一年,等存够钱之后,便去中国接美铃和儿子匡史回来。
接美铃和儿子回到日本后,他们回到家乡,和母亲四个人一同生活。
「我本来真的觉得我妈去死算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系。但在我住院的期间,她真的很照顾我。虽然她不是一位值得让人称赞的母亲,不过那毕竟是以前的事了,而且她现在很尽心尽力地帮忙照顾我儿子。」
良太搔了搔那颗四角形的后脑勺说道。良太现在柏青哥店当正职员工,美铃则在文化教室里当中文老师。良太说,凭他们夫妻俩的薪水加起来,生活勉勉强强还过得去。
「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出狱的?」
山田在服刑期间,除了律师之外,不曾和任何人会面。但是,良太似乎知道他坐牢的事。
「大概在三个月前吧。」
山田啜饮一口咖啡。
「你出狱后马上就回来这里吗?」
「不,我上个月才刚回来,现在住在我老爸的家。」
「你是指茂手组的组长(注1)吗?」
山田在桌子底下踢良太一脚,咒骂:「笨蛋!是我亲生父亲的家啦。」
「大哥的老家在这里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是吗?」
山田从口袋里拿出香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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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日文中,对帮派组长的俗称与对父亲的俗称发音相同。
「啊,这里禁烟喔。」
山田咂了声舌,一边收起香烟一边发牢骚:「到处都禁烟,叫人怎么活啊。」
大约半年前,山田在出狱之后,起初一直住在胶囊旅馆,但是没过多久便当起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因为他居无定所,所以没办法找一份像样的工作。不过因为他还年轻,所以临时工的工作会优先找上他。他靠着临时工的工作存了点钱,再用那笔钱回到乡下的老家。
他发现父亲的家并没有被拆除,于是偷偷摸摸地在那个家里住一阵子。直到某一天,他偶然在玄关撞见姑姑。之前他一直很纳闷这个家居然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来是父亲过世后,姑丈说要处分掉这栋房子时,姑姑说服姑丈将房子留下来,而且一直以来都细心管理、打扫这个家。
「大哥,结果你坐牢多久?」
「三年六个月。」
良太叹气说道「这样啊。」山田记得自己除了违反枪炮弹械管制法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罪状,不过他已经忘记详情。因为他没有上诉,所以一审定讞之后,他便直接服刑。
「大哥,你曾和小路联络吗?」
山田硬生生地咽了口唾液。
「我连那家伙现在哪里都不知道,要怎么联络他啊?他大学毕业之后,应该很普通地开始工作吧?」
因为手开始发抖,山田连忙将手藏到膝盖上。
「小路在东京喔。他在一间叫BARGINGS的公司上班。我是没有听过啦,不过听说那是间很有名的公司。」
「那家伙唯一的优点就是很聪明嘛。」
山田微微叹一口气。
「也是啦,好歹他是名门大学出身的。」
「不过是个会尿失禁的臭小子……」
「你现在还这样说他,他也太可怜了吧。」
良太和山田相视而笑。
「大哥不联络小路吗?」
山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他既然在那么好的公司上班,还是不要和有前科的人往来比较好。」
良太一脸为难地苦笑。
「小路不是会在意那种事的人吧。他从高中开始,不就常常和当流氓的我们鬼混吗?」
「可是一旦出社会之后,想法也有可能改变啊。」
良太没用接话,山田则将视线移向窗外。
人是会改变的,现在良太已金盆洗手,连他自己也不再当流氓。
他在牢里的时候,根据服一、两年短期刑的流氓留下的情报,得知惣一遭人枪击,而且地点还是在自家大楼,犯人则是前本桥组成员、后来投靠丸山会的早乙女。
山田很惊讶惣一竟然会在那栋保全做得滴水不露的大楼里遇袭,但是听闻丸山会收留了本桥组豢养的操盘师之后,一切疑惑便得到解答。一定是君鸠在被惣一追杀后,逃到丸山会寻求庇护,然后引狼入室。
惣一遭枪击的那天,就是路彦被射杀的时候。对惣一的狙击,造成本桥组和丸山会之间的对立越演越烈,两帮人马之间的抗争持续两年,还死了六个人,最后由处于中立立场的双叶会出面用钱协调。现在,双方似乎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山田也听说……惣一还活着,而且视丸山会为眼中钉、肉中刺,扬言要摧毁丸山会。
被本桥组放逐后,山田便离开东京。在他看来,流氓之间充满血腥斗争的世界犹如国外发生的事件一样,缺乏真实感。
听到咯当一声响起,山田抬起头看到良太将咖啡杯放回碟子上。他的目光再次和良太对上。
「大哥,我那时候不是差点要死了吗?但是经过那件事之后,我觉得自己好像获得重生一样。」
良太搔了搔变短的鬓角。
「而且还有了孩子……美铃帮他取名为「匡史」,意思是希望把他养成一个不会做坏事的孩子。我绝对不会让这孩子误入歧途……」
有了家庭这个担子后,良太看起来非常心满意足。之后,他们聊着美铃仍然老是做超辣的料理、山田在牢里的生活,还有在良太工作的柏青哥店里生事的客人……两人天南地北地闲聊,太阳也在不知不觉间下山。
良太说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走出咖啡厅后开口邀请山田:「要不要来我家吃饭?」但是,山田拒绝了。
这时,良太又重新提起路彦的事。因为中途岔开了话题,所以山田还以为良太已经忘记这件事。
「我偶尔会跟小路联络……我觉得他一直在等大哥联络他。」
山田低头看着脚边。
「是吗……之后我可能会联络他吧。在那之前,你不要跟路彦说见过我的事。」
「大哥,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小路的联络方式吗?」
良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饱含对他的谴责。
「等我想喝路彦说话的时候再去问你吧。」
「也是可以啦……」
良太支支吾吾一阵子之后又继续说道。
「小路他……现在住在你的公寓里。」
「我的公寓?」
「就是你在东京时住的公寓。你坐牢之后,小路就租下那间公寓。」
山田绷起脸,忍不住反问:「……为什么?」
「因为,小路说他不知道你还能回到什么地方啊。」
良太留下一句「快点和小路联络吧」之后就回家了。
山田单手拿着贴有居家用品店贴纸的雪铲,步履蹒跚地往家的方向走去。现在只要天气开始变冷,他的左脚脚踝便会疼痛。自从那次摔断腿之后,状况一直不太好。
他本来想趁白天时铲雪,但现在已经天黑了。由于那栋房子太过老旧,只要稍微积一点雪,房子就会发出嘎吱的声音。
山田回家后,将铲子丢在院子里。他进入屋内,从橱柜里拿出一升瓶装的日本酒,倒入杯子里大口喝着。大概是空腹喝酒的关系,不一会儿便有醉意,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他躺在地上,总觉得天旋地转。
他忽然想起,父亲也经常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