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游一般打开门,脚还没踏出门去,就怔在了当场。
一个身影就坐在他家门口,他一开门那人影就站了起来。
赵衍坐在他家门口的楼梯上,身上的不菲西装顾不得沾脏了,头发软软的塌下来,显得人清瘦而悲悯。
似乎已经坐了很久,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僵硬着很缓慢,脸上带着一点软弱,看到他在门口站着,赵衍尴尬的勉强笑了笑,“我妈妈要我回去了一趟,在家想了很久,还是不得不回来。陌陌,我愿意取一个你我之间的中间值,彼此都退一步,认真解决问题,重新来过。好不好?”
真TM的!
这个男人,真TM的!
所有的痛苦暴动,所有的筹备,拼命忍耐,都在他面前,岿然瓦解。
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哀,潮水涌上来。
邻家的女人又踩着高跟鞋牵着狗上楼来了,活泼好动的京巴左嗅嗅右闻闻,一路窜上楼来,蒙头就往赵衍腿上一撞,嗷的一声鸡飞狗跳。
女人连忙抓紧了绳子对赵衍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看您堵在楼道里了,我们也不是有意的。”
赵衍无措的看向许景陌,而对方不为所动的站着,毫没有请他进门的打算。
于是,赵衍只好退到墙边先下楼去,对许景陌道:“接我电话!”
剩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赵衍在紧迫盯人了两个星期后,许景陌终于忍不住对他发了火。他倒是被吓了一跳,嘴角的淤青好几天没消,那两拳带来的怒气让他十分难受。
他从来没见过许景陌对谁生过气,吵过架。偏偏和自己一吵再吵,分分合合闹个不停。他看他站在雨里,冷漠的皱着眉忍耐,攥紧了的手还发抖,全身寒泠泠的被逼到绝境。
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他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我很后悔,我真的很后悔,宁愿从没有认识过你。
他看着他被逼绝境后的骤然爆发,难受得要命。
他从来不知道,他竟然带给许景陌这么多的伤害。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啊。他哪里做错了?他只是尊重内心最基本的感觉在做而已啊。
难道这也是错?
赵妈妈一个电话过去,他第二天不得不先离开。
毕业后,他在西雅图看好了一家律师所,律师所恰好在S城,如果说他不是故意的,可能自己都不会信。为此,他还和家里磨了许久。
这次回家,就是和妈妈最后的决战,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寄托了全家所有希望。要他抛却家人,独自在那么远的地方生活,他自己也很不忍心。
然而,他也不想在家。虽然这几年父母对他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变得越来越放纵,越来越依赖,但获得一定自由后却是更沉重的责任。
他自认为国外时和父母的关系是最好的,不要太近的距离,对彼此和平共处绝对要好很多。
他在家想了很久,许景陌那晚的爆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走马灯一样。影子挥之不去,无法言说的震撼。
他知道许景陌是个敏感认真的人,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对待认准的人有着一种可怕的偏执,带来承受不了的沉重感。
他太过认真,思想反复错节看不透,他对他不知如何是好。
也许就是这种沉重感,让他负担不来,压得他想逃跑。
也许他们就是天生冤家,八字不合,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谁,纠缠不休。
这来来往往,分分合合,重复循环了许多次。
他还是走回到他身边。
也许,这就是注定。
没办法。
少年时代的爱情,一个纸条一封信,一颗篮球一双球鞋,彼此之间都拥有许多共同回忆。这些我们成年后丢失了的美好片段,这些不含任何杂质的单纯过往,这些唯一的不可复制的秘密,当一点一滴又重复在你生活里时,你能够承受得住吗?
许景陌上了公交车,赵衍已经给他占了后面的座位,他拉他靠窗坐下,轻声说:“靠着我睡会吧。”
说着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揽着他的腰就靠过来。
许景陌皱眉躲开,他不在乎的笑笑,无赖的偏头枕在他肩上,闭上了眼:“那到了你叫我。”
一整天许景陌在工地上都提心吊胆,怕他再搞什么小动作,结果平安无事的到了下班,连一通电话短信都没有。
他颇为不安的走出大门,迎面又看到了赵衍。
他好像没什么事,闲得很,站在路灯下等着许景陌下班。
许景陌对他不冷不热的,他也不觉得怎样,照样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上了车。外面灯光琉璃,赵衍偎在他的脖颈里,一呼一吸间缓慢悠长。
他被赵衍依偎着,身体热度相互传递熨帖,只有无能为力感。
这个情景,在他们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时常发生。他们曾坐过夜间的双层巴士,相互靠着,转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
赵衍开始管起他的吃饭作息来,周末提着一大袋食物,不让进门就在门口厮磨。放他进来,他看一圈房间里邋遢杂乱的模样,惊讶的挑了挑眉,推着他进卧室,笑:“你再去睡会,等我叫你吃饭。”
他在卧室躺着,闭着眼听着赵衍在外面的动静。翻动杂志书页,收拾沙发茶几,拉动桌子拖地,冰箱门开了又关,塞满了食物,厨房里叮叮当当,让他想起妈妈在家做饭的响声。不一会,整个屋子就飘动着家常食物的热乎香气。
这套房子是他工作后租的,伫立在平凡世俗的小区里,空间小,地段混杂,价钱便宜。索性地处高层,还算清静点。
赵衍不常做饭,在西雅图的这几年也都不常做,吃西餐居多。手艺略微生疏了些,几个菜炒出来就费了不少时候。
他进卧室,看许景陌闭眼睡着,轻声蹲坐在床边,看了他许久都没有睁眼醒觉的迹象,只有睫毛在颤动。他忍不住趴在他脖颈处,感受着他身上慵懒柔软的气息,喟叹道:“真好,到家了。”
呼吸一下一下喷在他脖颈里,惹的许景陌再无法装睡,偏头瞪了他一眼。赵衍微笑。
两人隔着十分之近,呼吸混着呼吸,眼睛望着眼睛,彼此只有对方在,定格了几秒钟。
许景陌撑不过这样长久深沉的凝视,猛地坐起身来。
赵衍摸摸小孩的头发,笑:“洗手吃饭吧。”
两人洗了手,坐在餐桌上,赵衍给他夹了一块蘑菇放碗里,谦虚的说:“好久不做饭了,不知道行不行,你吃吃看。”
软软的蘑菇吃在嘴里却是难以言说的滋味,这许多年,十九岁的少年瞬间长成相对而坐的二十六岁的青年,他还记得第一次吃蘑菇时赵衍哄他陪着一块吃。
少年退去了无知无畏的张扬,眨眼间变得浑然天成的深沉从容。
他却和眼前这个又再为他布菜盛汤的人不太熟了。
吃了饭,赵衍拉他出去散步。夜色笼罩着同一座城,走的同一条街,弯弯曲曲,长长短短,昏暗路灯下赵衍那句不算告白的告白早迷失在当年的黑巷子里。
夜市酒吧也早换了门牌改了地址,天桥上自从坠下死人后就加了两道墙壁,走在里面像穿越隧道,密不透风,再无法欣赏桥下的风景。
失去了的不可能再复制一遍,重新找回来。每个人都要向前看,往前走。
赵衍要他在路边乖乖等着,自己进了便利店买东西。
他看赵衍两三步迅速拿了一瓶牛奶和几袋速食,隔着玻璃窗对他笑了笑,排队付账。
声音消失了又再回来,赵衍提着东西走出来,握住了他的手继续走。
他一向这样大方无畏,走到哪里都不怕。
快走回家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人了,静悄悄的大街上只有路灯昏黄的光。赵衍嫌过十字路口麻烦,提着东西轻巧的一跳就跃过了栏杆,隔着栏杆回头望,许景陌还没反应过来。
他穿得整整齐齐的,纵身跨过栏杆的时候,利落得带着孩子气的天真,也不管符不符合身上西装的气质了。
许景陌没他那么无聊,多走了几步,从一旁植被小路上穿行而过。
回家赵衍热了牛奶,放到他手里,说:“你喝了可能睡得好点,明天我有点事,晚上再过来。”
许景陌拿着那杯热牛奶也不喝,低头坐着不动。
“乖,早点睡。”赵衍揉揉他的头发,起身离去。
赵衍走了,房子却像空了大半,杂志衣服被他收拾的不知去向,许景陌放下牛奶,勉强找了两根烟,在阳台上抽了几口,看着赵衍的身影在小区里越走越远。
第二天直到许景陌看着电视睡着了,赵衍才过来。他神神秘秘的拉许景陌下楼,楼道门口停着一辆车,黑色,灯光太暗看不出牌子,不知道他从哪弄来的。
许景陌问:“干嘛?”
赵衍笑:“带你去个地方。”
许景陌说:“哦,我回去换个衣服。”
赵衍打开车门,将他推到副驾驶位上,说:“不用换,就我们俩。”
赵衍转到另一边,开门上车,熟门熟路的发动车子。
许景陌问:“你车哪来的?”
赵衍转动方向盘倒车:“今天买的。”
许景陌惊讶的看他:“你又不在这住,买车干嘛?”
车子驶上大路,赵衍说:“谁说我不在这住,我公司就在市中心,开车来你这方便。”
许景陌无语,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是要定居在这座城市了。
于是彻底没了声息。
赵衍看了看他,“要走好久呢,你先睡会,到了我叫你。”
路边的夜景倏忽而过,在车窗上闪过一道道的光。他坐着并不困,睡不着。
忽然想起大二时候大巴载着他们上山时候的情景,像坐着童话里的南瓜车。只是眼前变成了一辆高级轿车,同样载着他们走向无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