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赵衍又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搞失踪,但深深感觉到危机又一次来临了。
这感觉太熟悉,曾经有很多个照面,很多时候,他都像走在山崖边缘挨时间。
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崩溃,或者现在已经在坍塌,随时会瓦解。
没有安全感,没有未来。
不能想以前,因为以前诸多痛苦而无法回忆。
不能想以后,因为以后濒临绝境无甚希望。
也不能想现在,每一步都像在刀刃上走,磕磕绊绊。
时间过得特别的慢,每天除了吃饭睡觉玩游戏,什么都不做。妈妈看他看得像犯人,哪里也不许去。一次意外,就足以让一个母亲草木皆兵了。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闷得发慌。
赵衍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消息,初夏过到了深秋。早上醒来,是最为脆弱的时候,大段大段的空白时间把人拖进恐慌里。
每天面对这病症,忽然害怕,忽然相信他会过来,忽然软弱,忽然心硬的如根锈铁,忽然很好,忽然不好的攥起手恨得想捅一刀。
他消极抵触着这变化,逐渐觉得恶心。
往日有多疼,今天有多恶心,此刻就有多觉醒。
赵衍这次失踪的期限是多久,又一个三年?他难道再等又一个三年?
内心清醒到钝痛,仿若被砍又一刀。
景陌妈妈不许他工作,帮他请了半年的假,在家休养。
又一个星期过去,他实在烦的想死,偷偷趁着妈妈出去买菜的功夫溜了出去。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沿着一条街过去,走到一个商业广场,中央一个大喷泉水花四溅,他记得这里。那天从韩维维的婚礼上逃出来,也路过这里,当时赵衍跟在他身后,势在必得。
喷泉周围一片落地窗,都是各式各样特色餐馆和咖啡厅。
心里想着一个人,鬼使神差的,抬眼就看到了他。
赵衍坐在露天咖啡厅,和对面一位漂亮美丽的小姐说着话,举手投足间一派神采飞扬。
女孩听到高兴处笑的前仰后合。
许景陌反射性的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想自己为什么要走,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往赵衍那边走去。
他站在隔赵衍几步的地方停住了,听赵衍对着女孩说笑,仿佛在讲一个绝好的故事。
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很快迎来了周围人的关注。
赵衍慢慢的也看到了他,说笑的话梗在了喉咙里。
对面的女孩感觉到异常也望了过来。
许景陌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不觉得害怕。
呵,真好笑。
他等了这几个月,如同印证他的觉醒有多正确,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有嘲讽,恶心到底的嘲讽。
赵衍和他如常的打招呼,“景陌,好久不见。”
他还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和你礼貌的打招呼。
女孩好奇的问:“这位先生是……”
赵衍说:“他是许景陌。”
女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介绍别人就只说名字吗?
她却没那么别扭,大方的向许景陌伸手,“你好,我是赵衍的相亲对象,我叫陆瑶,你叫我瑶瑶好了。”
许景陌没动,女孩的手伸在半空中颇为尴尬。
秋老虎的日光还很热烈,将人都暴晒在太阳底下。女孩脸上开始不自然,赵衍忙过来缓和气氛。他笑了一声,递过一杯饮料给女孩,说:“瑶瑶,你的柠檬汁来了。”
女孩接过饮料坐回座位,终于看出来一些不一样。
许景陌站着,看着他们,慢慢笑了:“你们聊,我先走了。”
在某个时刻,在看到他神采飞扬对人微笑,听到别人随意说出真相。
在意识到自己某部分的缺失,作为笑话站在日光下。
在绝望等待的某个瞬间,他会猛地涌上一种想立刻跳起来一刀砍死他的冲动。
不,一巴掌扇死他的冲动也行。
在很多个时刻,很多时候,很多瞬间,他有这种念头,在看到某个东西,忽然被触及某根神经,就会发现原来恨这件事已经蓄谋已久。
然而比起恨得想一刀砍死他的冲动,他更恨自己。
恨得更渴望砍死自己。
恨这件事,思想的暴力不过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精神的毁灭,已经让内心绷得像一块铁。
一锤,一锤,又一锤,打铁一样,凿的他头上的筋一跳一跳的,疼不可忍。
此刻,有那么个小人,固守着可贵的孤独,在脑子里奋力凿铁。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他对自己说,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然后回答自己,嗯,你恨他,你恨吧。
如果手上有一把刀,他会立刻冲上去一刀砍死他。
恨的攥紧了手,恨得在路上徒步暴行,恨得想大喊大叫毁灭一切。
恨得想把脑子里的小人挖出来,如同挣扎跳脚的困兽,渴望冷静一点。
如果恨这件事,能够让他有一瞬间的出口,他宁愿它能长久。
身后渐重急迫的步伐,赵衍追上来一把拉住他,“陌陌,你别这样……”
许景陌猛地甩开他的手,冷笑一声:“你想我怎么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没关系,只是我妈妈要我陪她……”
许景陌恨不得杀了他,“你滚。你又厌烦了是吧?你又要逃跑对吧?你又承受不了?那你滚吧!”
他恨得控制不住内心的暴戾。
赵衍站在几步之远,表情忧郁:“你不能理解我,你不能……”
“怎么理解你?理解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理解你这个世上最虚伪不过的人?理解你从不承担责任只爱自己的自私吗?”
语言暴力如同一把刀狠狠刺进赵衍的心脏。
在那么多人的大街上,在热烈日光下,他一把撕碎了赵衍的面具,将他的怯懦和退缩一一拖出来暴晒中伤。
赵衍被逼到绝境,内心软弱,海水汹涌袭来。
他忍不住声嘶力竭:“你真的理解我吗?你真的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我害怕,你知道害怕是什么样吗?夜里我堵在高速路上,荒郊野岭,担心你担心的要命。走也走不动,打电话打不通,那么黑的夜,那么大的雨,你让我怎么办!我都快急死了!见到了你,还没说上句话,就看到你和一群人打架,弄伤了手,来不及处理好,接着就通知我做手术。你懂害怕是什么感觉吗?你签过病危通知书吗?你知道我是怎么写下我名字的吗?你知道什么!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太累了,真的太累了。不,不止这一件事,很久之前,很多件事,都让我很累。这些都是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不是一下子就变成这样。我发现我没能力爱你,爱你,真是太沉重的一件事了。陌陌,让我冷静的一个人好好想想,至少在我想通之前,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走来走去,还是没有出口的一条路。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逐渐成为赵衍心上一块不堪承受的负担,对他越好,压力越重。逃不掉的索债人,萦绕于心的噩梦,爱到了极致反是无情。
死路,不可逃。
许景陌想笑,眼泪却忍不住氤氲凝聚,凝结在眼角。
一钝一钝沉重打在心口的潮水,痛的胃缩成小小一团,越疼越清醒,不过如此,恨是那么不值一提。
“……所以……所以这就是你要走的理由?”
赵衍看他一瞬间疼的额头上汗迹连连,心疼的忍不住想抱他,“你别哭。”
他固执的忍住眼泪,说:“我没哭。”
赵衍往前近一步,他就吓得退一步,胃酸蔓延到心也很酸,他不觉得悲伤,可是眼泪就随着不停的“你别哭”汹涌的凝聚又消散。
眼泪掉出来,被他固执的擦了,然后又掉。
赵衍看他那样,更觉得难受。
他抓住景陌的手把他拖进怀里,却被对方一把甩掉,他再抱,许景陌再挣扎。
热烈日光的广场上,两人无声无息的僵持了好一阵,周围不断有路过的人看过来。
最终,他将许景陌紧紧的抱在了怀里,耳际挨着他冰冷的侧脸。
“别哭,别哭……”
“这次之后,你不要再回来了。”
他像没听到那不停的安慰一样,忽然挣开他转身离去。
☆、一梦太长(END)
赵衍从医院出来,哪里也没去。他站在医院外的天桥上,回头望那座灰白建筑,三楼窗口许景陌还站在那和父母说话。他想,他是永远不会来医院了。
他买了一张机票飞回家。父母对他的突然归来十分意外,他也没解释什么,就在家住了下来。太累了,他需要一段时间好好休息。
每天也没什么事,在家看看书,中午给家人做饭,大部分时间去爷爷奶奶家帮忙,陪着年幼的小外甥去影院看喜洋洋和灰太狼。
如同很多年的寒暑假一样,时间被家人填满,唯一的娱乐不过是篮球场玩玩球。而如今他早已不是当时年轻气盛的少年,穿着一身西装怎么也觉得别扭。
带着不停问为什么的小外甥在场外驻足片刻,也便离开了。
他永远不会让痛苦维持太久,本能的排斥在脑后,然后继续不回头的往前走。
仿佛筛漏了从未经历过一样。
在家久了,自然也逃不了四面八方的亲戚的围堵。私人问题永远是首当其冲,赵衍小姨尤为热心,搜罗了许多女孩的照片给他。
他回说暂时没考虑这方面一一婉拒了。
赵衍小姨主动张罗了许久,当然不肯半途而废,于是找到了亲姐。赵衍妈妈看儿子回来的这段日子,总觉得他像出了什么事。
什么不做每天在家混日子,怎么可能没事。但她和儿子的相处方式一向不太亲近,着急也没用。这时他小姨正好来说相亲,她心想有个人岔开他心思也好。
开了门,赵衍正在给几株植物浇水,他有天问妈妈,花卉市场在哪。然后当天下午就搬回来这几盆花,细心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