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门,赵衍正在给几株植物浇水,他有天问妈妈,花卉市场在哪。然后当天下午就搬回来这几盆花,细心养着。
“妈,你有事?”赵衍把花洒放下,从阳台进屋来。
“赵衍,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做母亲的敏感和灵犀,你总无法想象。
赵衍一笑:“怎么说这些?”
“她是哪家的女孩,长什么模样?”
“妈,你想多了,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出了什么事?”
赵衍深呼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低头道:“……没事,只是,有点累。”
“你还想瞒着我,妈可是过来人。你和我说说,你们处得不好吗?”
他想了想,“……前段时间他生病了,我一下很难受……”
“看来你们处的时间不短,怎么都不告诉我!我认识吗?”
赵衍忽然很想告诉她真相,难受积压在心里,迫切想做些大胆的事发泄。
他看着妈妈说:“你见过他的,不怎么爱说话,但对人很好,是很善良努力的人。”
“哦,这么好的姑娘我还见过?我都不知道!”她松了一口气,知道了什么事也就好办了,“人这么好你就别在这拖着了,有什么误会当面解开,像个男子汉!找个机会你就带她来家里吧。我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家,不会为难她。不管她什么样,只要你喜欢,妈妈就喜欢,我们家就欢迎她。”
赵衍点了点头,“嗯。”
如果他是个男人,你也会喜欢他吗?
自此,母子两个打开心结,一度十分贴近。赵妈妈满心幸福的给他整理房间,往常她是不会去他房间的,从儿子十岁自立后,她就再没帮他收拾过东西。
然而,儿子再怎么长大还是她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人老了,对孩子更为依赖,她总想做些弥补。
收拾着衣服,桌上忽然嗡嗡的不停震动,她过去一看,原来赵衍把电话忘在家里。
她怕耽误了急事,忙接起来,电话那边却只有呼吸声,她喂了两声,那边的声音更小了。她看了眼屏幕,心想对方应该打错了,按了挂断。
然而不知道手点到哪里,忽然打开了信息箱。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儿子爱上了什么样的人,那一整个下午,她骤然闯进了一个陌生震惊的世界。信息箱里满眼的甜言蜜语,却让人越看越心惊。很多字眼十分陌生而诡异,她又打开相册,很多很多的照片,多数是一个男人和儿子的合照,亲密的寒毛直竖。她像被针扎到一样,把手机猛地扔到了桌上。
那是一张沐浴后的半□,自己儿子咧嘴笑着,亲密的咬着一个男人的下颌,对方估计在躲,照片照的十分模糊,光线诡异的扭曲着,但那种浓烈的亲密还是很明显。
她瘫坐在床上,万万没想到,赵衍爱上的,竟然是一个男人。
赵衍回家来,面对的就是坐到僵冷的母亲。
房间里没开灯,黯然无光,他进门来,借着客厅的光看到母亲坐在床上。
他打开灯,问:“妈,你怎么不开灯?”
母亲没有回答他,她仿佛瞬间苍老了,面无表情的坐着,满屋子的冷硬气息。
“妈,你怎么了?”
“赵衍,你告诉我,照片上的人是谁?”
赵衍顺着母亲的手看到桌上的手机,心忽然咯噔一下,坠入低谷。
为什么上天连片刻的休息都不给他,就又一次让他陷进了困境里。
他没说话,也无话可说,只能站在那里。
仿佛印证了心里的恐惧一样,女人猛地站起身,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看你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脸上顿时火辣火辣的,这是他长大后挨得第一次打,上一次他都忘了是幼儿园还是更早。看着母亲一脸失望的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只觉得疼,像欠了她太多太多永远还不完一样。
“你说不管他什么样,只要我喜欢,你就会喜欢……”
“我说的是正常的人!你搞这些歪门邪道的,你想丢尽全家人的脸吗?”
昨天还和颜悦色的母亲,转瞬间又成了那个说一不二的严师。
他站着没说话。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赶紧给我断了!你小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好人家的孩子,过两天你就去见见吧。”
“妈,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强迫我做不情愿的事。”
“什么事都能由着你,唯有这件,没有商量的余地。赵衍,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一家人都期待你成材,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你爷爷知道了该多么伤心,你爸爸呢?你想过他们没有?难道我教你,拿对亲人的伤害做你任性的代价吗?你好好想想!”
母亲扔下冷冰冰的话关门离开了,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绝望。
此时,他才明白景陌说的走不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稍微挣扎一下,就会被更庞大紧密的绳索捆绑住。妈妈对他说,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上一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他迷恋上动画,想报传媒专业。暑假里某一天,他翻着各种热血动漫补档的时候,妈妈走进来,皱眉拿起一张动画片的碟,对他说:“赵衍,我对你太失望了。这种没什么前途的游戏,你也该玩够了,准备一下法学院的资料吧。”
于是,他觉得像是欠了妈妈一笔巨债一样,把动画碟子收到了书橱里,选择了法学。
他看不了母亲那种冷淡失望的眼神,仿佛要粉碎他,将他否定的一无是处。
如果连作为一个完整的人都做不好,何谈什么梦想?
可是,他这次不想再妥协了,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真的很不好受。一次次的让步让他丢失了太多东西,做一个乖孩子有什么好呢,遑论以后若没了观众,谁还在乎他好不好?谁还关心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有听话去见小姨介绍的女孩,对那天的事也只字不提,当没有发生过如常的生活。
每天什么都不做,哪里也不去,就在家养那几盆花。
无声的反抗。那段时间,赵衍全家都弥漫着一种僵冷的气氛。他也没有联系许景陌,一方面感觉无力面对他,一方面家里这样,他根本没有心思做别的。
如此冷僵着过了几个月,熬不住的永远是做母亲的人。她和儿子谈条件,“我知道你这时候还很糊涂,不懂人言可畏。我让你和那个人拖一两年,等真的碰到问题,你就知道厉害了。不用我多费心思,你们自己就会散。明天,你去见见你小姨介绍的那个陆瑶,人家千里迢迢过来玩了,就当看你小姨面子陪她逛逛。”
他再不情愿,还是应了。
结果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和女孩说着话的时候,就遇到了许景陌。
这段时间来的疲惫,那一天一夜的紧张崩溃,在看到他的那刻,忽然再无法承受。
他是多想看也不看他就跑。
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勇气来面对许景陌。
许景陌回家后,辞了S城的工作,他想,他是再不会回S城了。来年春天,江乐给他寄了一张婚柬。第二次收到婚柬,去参加别人的婚礼,却没想象的难捱。他去了无事可做,一身轻松,只坐在位子上等着吃。江乐带着新娘子来敬酒,新娘容貌艳丽衣着华贵,却不是当年花卉市场见的女孩。
江乐仿佛猜到他想的对他会心一笑,举着酒杯说:“景陌,我真羡慕你,能一直坚持做一件事,而且还让你做成了。我就不行,我没耐性。你不会笑我吧?”
许景陌碰了下杯,喝了那杯酒,“不会。新婚快乐。”
最后喝醉了的竟然是新郎,他帮着把新人送上车,夜色里一个人往回走。
做什么选择都是自己的,说不上对与不对,只能摸着黑走下去。
年底,韩维维终于带来了怀孕的好消息。结了婚的女人,似乎早已没了当年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气,生活将她历练的更沉稳。见了面满口的丈夫、孩子和婆婆,他听着她滔滔不绝的吐槽,细碎生活中带着温情,微微笑了。
韩维维在抱怨完乱七八糟的一堆后,忽然想起了有件重要的事没说。
“陌陌,你知道我们高中的母校要拆迁了吗?新校搬到市中心去了,郊区那边拆了盖楼房。”
许景陌心一紧:“什么时候拆?”
韩维维也很遗憾,母校对他们来说,有着太多深刻的感情。
“听说下个月。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嗯。”他沉思着点了点头。
阳台上的几盆花最终在寒冬的某天夜晚枯死了,赵衍把盆里冷硬的泥土挖出来,想象景陌当时是怎么养这些花的呢。郁郁葱葱的一片绿色,常年搁置在窗台,回家后就会浑身一阵透澈。
自从把小姨介绍来的女孩得罪了,没人再来管他。妈妈看的他很严,替他辞了S城的工作,召回到家里。他被迫从头做起,联系人脉,集筹资金,为建自己的律师所忙的昏天黑地。
有关景陌的一切,仿佛是一个噩梦。
只有冰冷黑暗的夜里,有瞬间想起那抹灰色的暗影时,才猛然发觉内心的脆弱。
他欲逃离那梦魇,冷静的好好想一想,却到处都充满他的影子。细枝末节,盘根错复,理也理不清,走一步牵绊愈深,束缚愈紧。
是谁错了?
是谁欠了谁的债?
是谁将他推入这深渊,万劫不复?
他真讨厌他,真讨厌这状态。
心里却清醒的知道,那不是厌恶,而是满满不可抑制的悲哀。
逃无可逃。
回母校那天,他拿了相机和韩维维、陶京他们在校门口汇合。天阴冷冷的,仿佛要下雪,冻得拿不住相机。整个校园如同一座废弃的荒园,伫立在郊野。灰色的天际,往下一层是横七竖八的防护林枝叶,再往下生了斑驳痕迹,年代已久的旧石墙,再往下一层是砖石阶梯,连着广场通往教学楼二楼。砖石错落着,有几块还毁坏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