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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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入画-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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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夜里的潮湿露水顺着冷墙窜上来,从骨子里透出的凉气在四肢骨髓里游走着,偏偏额上还热的发烫,冷一阵热一阵激得人眼前发黑。
  脚步声在他面前顿住。
  他只看得见一双锃亮的皮靴停在视野内。
  是军靴,看这顶尖的做工不知道得花自己唱多少出戏才赚的来的银元……
  再往上看是修长笔直的双腿,青绿的军装更衬得来人高大挺拔,脸是模糊的,他只看得清那双黑曜石一般漆墨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吸附柱漫天星光凌乱,直直望进人的心里去。
  是谁呢……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凌霄城怔怔的看着晕倒在自己眼前的人。
  月白竹杉映着他被烧得嫣红欲滴的面颊,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着,如同舞蝶的翅膀。
  ——是今晚那个叫柳陌红的戏子。
  他在他面前站了一刻,还是附身抱起了柳陌红。
  入手的躯体柔软滚烫,有轻微的梅花浅香。昏迷中的人发出一句模糊不清的嘤咛之后,便乖乖地伏在了他的怀里。
  ——抱起来比一只猫儿重不了多少。
  凌霄城想了半晌,却不记得玉梨园到底该朝那个方向走。偏偏他刚刚才吩咐了杨海送杜扇锦回去,此时连个支使的人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柳陌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病态的红潮,却更添了几分别样的媚惑,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发烧的缘故,紧紧地蜷着身体微微颤抖着。
  褪去了戏台上风华绝代的迫人光彩,他在月华下像个孩子一样显得无助而落寞。
  银白月华下,这个孩子被他抱在怀里安静昏睡,纯洁的不惹尘埃。
  凌霄城浅浅一笑,抱着他朝着凌府走去。
  身后落下斑驳的影子,映在青石板上平宁而祥和。

  

  凌府本来是他大哥凌墨白在上海置办的房产,只他此番被派往上海驻军,便没有住将军公馆,而是选了这么一处深远的宅子。
  杨海早已等在门口,远远地望见他,连忙迎上去道:“将军,杜小姐已经回府了,杜老爷说下次登门拜访将军,我没敢应……这是?!”
  他愣愣地看着凌霄城怀中的人。
  “这不是……这不是那个柳老板么?”他瞪大了眼睛:“他怎么……?”
  “发烧了,应该是染了风寒。”凌霄城淡淡的答道。
  “那……要我送他回玉梨园吗?”
  凌霄城顿了半刻,还是答道:“不了。去请个大夫来,要快。”
  “……是。”
  杨海欲言又止地朝着医馆的方向小跑去。
  凌府并非是仆从成群,凌霄城生性喜静,除了杨海与警卫外,他只留了少数几个沉默忠心的老人。
  两扇沉重的木门板是货真价实的清朝留下的沉香木,门上的丹漆金钉铜环是亲王府四城正门特有的。
  这宅子粗粗看去并不大,却极为幽深清雅,青石路曲曲折折的来回环绕,仔仔细细的走遍了也需得三五个时辰。沿路都亮着嵌在墙内雕成了花球状的灯,暖黄灯光从镂空灯罩中透出来,洒下一地细碎斑驳。
  “老秦。”凌霄城换来守夜的老仆:“别的人都睡下了?”
  “都睡了。”老秦恭声答道,对柳陌红也不敢多问,应道:“将军,府中现在没有收拾好的客房,要不……我这就去把他们叫起来收拾?”
  凌霄城这才想起由于自己闭门扫苔,拒不留客,便吩咐下人不再每日打扫客房。
  “不用了。”他举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去打盆热水来,待会儿杨海会带医生来,你先去把药炉备着。”
  “诶。”老秦急忙去开了大厅的灯,又问道:“要去煮些粥来吗?病人吃粥最是有益了。”
  “他今晚应该是不会醒了。”凌霄城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说道:“你先去熬着吧,明早再热一热便是。”
  大厅内的座钟长长的铜针转过了十二点,有轻微的响动从前门传来,越发近了,却是杨海领着个背了药箱的少年,那少年长得清秀精致,看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想必是刚从睡梦中被生生吵醒,此时还在不耐的擦着惺忪的眼睛。
  “那家医馆的大夫出门去了,只留下这么个小药童,他说只要是些寻常的病他也能断会治。”杨海解释着,一边瞅着锦被中烧得满脸通红的柳陌红。
  “这是病人?”少年看也不看凌霄城一眼,走上去拿手背试了试柳陌红额上温度,一手探进被里把着脉,细细沉吟道:“普通的风寒罢了,煎服药下去便能烧退。不过……这脉象看起来,病人长期缺乏休息,饮食无律,脾胃不佳,多半还有胃疼的老毛菠……啧啧,这身体看起来没事,实则虚得很,现在没什么大碍,等到过那么二三十年,人老了,咳嗽肺寒这些病根就全都出来了,要真想治好,最好还是长期煎着药好生养着……”
  少年人虽不大,一番话却说得老练圆溜,颇为有趣。
  话音未落,他已经从药箱里摸出了纸笔,行云流水地写好了药方。
  “拿着呀,傻站着干什么。”他冲杨海扬了扬手中的药笺,“快去抓药,烧得久了变成肺炎就难治了。”
  杨海并未答话,而是转头看了看凌霄城,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才从少年手中接了药方,低着头从房中退了出去。
  “病人这身体要多调理着,一看就知道是个平时不懂养生的主儿,肯定是拼命忙着,吃饭也不注意……照这么下去长年累月的还不得拖出大病呐……”少年还在絮絮地说着,又转头对沉默不语的凌霄城奇道:“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恰逢老秦端了热水绸巾进来,凌霄城淡淡开口吩咐道:“老秦,送这位大夫出府,记得给三倍的诊金。”
  少年突然恍然大悟道:“哦,你怕我在这呆久了看出你们的关系?放心啦,我不会说出去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不会歧视你们的……”
  老秦闻言偷偷拭了把汗,半推着少年一边赔礼一边出了门去,远远地还能听见少年清脆的话音。
  ……关系?
  凌霄城看着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来的柳陌红,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概比路人亲密不了多少。
  ——这躺在他床上的人怕是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吧。
  自己也不知何故这样心血来潮地捡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回来。
  ——他向来是不喜欢麻烦的。
  “娘……”床上的人不安的动了动,发出模糊的□:“别不要柳儿……”
  凌霄城看向他,潮红的脸上尽是委屈与恐惧,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
  “娘……”柳陌红紧紧蹙着眉:“娘……不要卖了柳儿……”
  ——大抵又是一出贫户卖子的悲剧吧。
  凌霄城将雪白的绸巾浸入热水中,又想起那个少年说柳陌红身体底子虚,饮食无律,想来戏子这一身份也是着实不好当,要唱到像他这样红,不知私底下要吃多少苦、挨多少打,才能唱出今天这么个风华绝代的柳陌红。
  想到这里他手下动作不由得放轻了些,柔软的白绸擦拭过柳陌红鬓角渗出的汗珠,让他发出几声舒服的喟叹。
  “娘……”柳陌红低低叫出声,柔弱无骨的十指抓住凌霄城的手腕:“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柳儿怕……”
  凌霄城停下手上动作,柳陌红墨黑的长睫颤动的更加厉害,有碎晶般莹亮剔透的水珠从紧合的眼帘滚落出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带来温热的湿润感。
  “……别怕。”
  他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抬指安抚性地拂过柳陌红的脸颊,轻声抚慰道。
  杨海捧着一碗煎好的药汤刚刚踏进凌霄城的房间,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画面。
  自家向来淡漠疏远、仿佛永远孤傲狷介的将军大人,此时却目光如波地看着床上的那个男子,手指抚着男子的脸颊,怜惜而温柔,比窗外的似水月华轻绵得更让人心动。
  杨海低下头会心一笑,极轻微地合上了房门,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不明所以的老秦看着他诧异道:“杨总管,你不是要进去送药吗?”
  杨海没有答话,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
  夜色轻纱般笼过人间,寂月静静地渐染过隅角深院。

  

  柳陌红是在满室的谷物清甜香味中醒过来的。
  晨光已经晒进了窗棂,雀鸣蝉唱更显得脉脉闲庭幽静雅致,明黄的幔帐用丝绳捆在红木床柱上,垂下的素色流苏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而轻轻摇曳着。
  他几乎无力地支不起身来。
  一来是昨夜一场高烧让他全身没了什么力气,二来是他从未睡过这样好的床。
  身下铺着的锦缎用细线绣着精细的青花暗纹,柔软得仿佛能让人陷进去,躺在上面就如躺在那云团上,怕是连市长大人家的床也没有这样暖和轻软。
  他想起自己从小到大睡过的床铺,从没什么记忆的童年,到现在大红大紫的梨园戏魁,床是换过不少,但无一例外都是冷硬的木板,无论铺了多少层棉被,还是会硌得人次日全身酸疼。因为洪班主说了,戏子的身子,必须的睡这种硬木板,只有这样身段才能练得纤秀挺直,久而久之便也就习惯了。
  不过……自己怎么会在这样好的床上?!
  柳陌红悚然一惊,撑起身子来向四下望去,他依稀记得昨日自己跟绮罗说要出去走走,半路上发了烧,听到一对男女的对话,然后好像在一个穿着军靴的高大男人面前晕了过去……
  触目所见的房间宽大敞亮,地上铺着暗红的绒毛地毯,墙上挂了一幅墨宝,是句东坡词,“也无风雨也无晴”。寥寥的几笔虬劲奇崛,连他这样不懂书法的人也知道这是幅好字。
  “醒了?”
  柳陌红还未来得及多看,便听见有低沉的男声从房内传来。
  他张惶地朝着声源看去,穿着整齐军装的高大男子悠闲地坐在紫檀软凳上,剑眉星目,薄唇微微挑起,眼眶下泛着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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