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自己的儿子有朝一日知道,爸爸和一个男人牵扯不清。
天真莫过于沈皓,他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天生的优渥让他淡看一切金钱名利,他似乎拥有一切,但他仍不快乐。他仍然记得,十岁那年一个滂沱大雨的日子里,雨水铺天盖地,狂风幕天席地,他被一俩加长的林肯、两个佣人和一个司机接走,从此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但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内敛羞涩的男孩,与他的奶奶相依为命,日子如寡水般清淡,粗茶淡饭他也觉得心安。可他在奶奶的病床前拼命呼喊几近声嘶力竭,他在狂风骤雨中抱着墓地崭新的墓碑哭得天昏地暗,也没人肯网开一面将他的祖母还回来,十岁的他总觉得,这世上最爱他的人,也走了,且永不回头。
他一生不愁衣食,不为名利所累,在这熙熙攘攘各为生计所奔忙的热辣俗世,他显得迷茫无措,他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没什么非实现不可的理想,他无事好做,虽不急着死,但也不知怎么活。
他只是想好好爱一个人,也期待一份真心。在遇到陆宸之前,他不知为何而活,但在遇到陆宸之后,他为着这样一份虚无缥缈却又触手可及的爱而活。
世上能有几粒痴情种,沈皓就算一粒。书上所言不虚,自古富贵人家多出痴情种子,想来也是,荣华富贵,别无所求,唯求一真心人而已。
他以为他及时地遇到了,却不想只是一场空欢喜。大梦初醒,他汗流浃背,却双手空空,一无所获。
何止一无所获,他已经什么都没了,甚至连在这危险的人世用以防御的外壳,都被一点点敲碎了。
但凡他能少爱陆宸一点,他根本不会乖乖呆在他身边,更不会弄到今天这种地步。
沈皓心想,他这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做什么都做不好,没有一点铭感于心的成就,却单单爱一个男人爱得生不如死义无反顾,真特么的伟大啊。沈皓简直能被自己感动到泪流满面无以复加,他上辈子,一定欠了陆宸很多。
陆宸不顾一路走来医院所有人诧异惊奇的目光,抱着沈皓回到了楼上的病房。沈皓觉得他几乎流尽了这辈子能流的眼泪,他死死憋着不发出声音,嗓子却生疼,舌头和嘴唇都被自己咬破了,整个人身上泛着高热,脸尤其红,泪水交错,还死死咬着牙憋着,整个人凄惨不已。
陆宸把人放回床上,拿了热毛巾把他脸擦干净,又给他揩鼻涕。陆宸看见沈皓把嘴唇都咬破了,又找了药膏给他一点点涂上,沈皓烧得厉害,陆宸叫来医生硬是不由分说给他打了退烧针,等医生走了,他又拿了水喂沈皓吃消炎药,沈皓喝水的时候,被他咬破的舌头和口腔的肉生疼,他控制不住哼了一声。陆宸赶紧放下了水杯,轻轻捏开他嘴巴,看见了里面的惨状,陆宸立刻拧起了眉头,看着沈皓潮红的脸,陆宸轻轻凑过去,嘴唇贴住沈皓的,用自己的舌尖触碰抚慰沈皓受伤的舌头的口腔,沈皓一开始很抗拒,到了最后也被他那小心翼翼讨好似的抚慰麻痹了,呆愣着不动,脑袋空空的,陆宸干脆上了沈皓的床,捧着沈皓的脸仔细温柔地亲吻,舔着他舌头上细小的伤口。
沈皓闭了眼,他觉得绝望。他想,只要陆宸能再过分一点,哪怕是懦弱一点,不敢在人前和他表现出一点亲密,不敢让沈祺天和沈向晚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敢承认他这个有妻有子的人居然和一个男人牵扯不清,那他就真的可以对他失望,对他死心了。
可是陆宸明明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他能不畏惧所有人的目光紧紧抱着沈皓,用最珍惜,最温柔的姿势动作,就连脚步都很坚定。
沈皓不明白,陆宸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陆宸真的还爱他,真的不介意被人说成是个同性恋,那他为什么还要结婚?为什么还要这么生生折磨彼此,也伤害着其他无辜的人。
沈皓觉得自己逃不掉,也爱不了,他快疯了。
陆宸好一会才放开沈皓,抵着他的额头看了他许久。沈皓打着石膏的腿被架了起来,他不方便动,陆宸就侧身躺着,搂着他的腰,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轻声道:“休息一会儿吧,我会陪着你的。”
沈皓疲累地闭上双眼,他想问一句,你会陪我多久。
沈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宸还没有醒,沈皓斜眼看他,发现陆宸面色一片惨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眉头深深皱着,额角都是汗。沈皓已经死灰一样的心忽然诡异地跳动了一下,但还是默不作声地闭了眼。他静静听着,陆宸过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俯身吻了他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好像收拾了些东西,又蹭了地板,然后进了洗手间。
沈皓半眯着眼往外看,陆宸从洗手间出来,提了一个医用塑料袋走了出去,走廊的垃圾桶传来轻微的声音。
沈皓睁开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房顶,愣了许久,屋子里残留着一种诡异的气味,虽然陆宸开了窗,但是这个味道沈皓早已闻到了,已经散开的血腥味,不浓,甚至还有一点清香。
沈皓拄着拐杖到了门口,俯身从丢弃医疗废弃物的桶里找到了一个塑料袋,沈皓把它打开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沈皓胸口发闷,差一点要吐出来。满满一袋子的绷带,里面的一层已经被大量鲜血浸透了,红得刺眼,沈皓摸了一下,手里残留着一种诡异的感觉,他忍不住抖了一下,看着那鲜红的血液像是一个吸人的血潭一样,他觉得害怕,手一抖,袋子又掉落了进去。
陆宸回来的时候端了早饭,换了一身衣服,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已经不那么明显,沈皓这才想起,他好像已经有很久都没好好看过这张脸了。
陆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安静又耐心地给沈皓洗漱,一遍遍劝他吃饭。
陆宸右手端着粥,左手拿着勺子喂他,略微有一点抖,沈皓不张嘴,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陆宸看,陆宸垂下了目光,沈皓冷笑一声,手一挥连碗带粥扣到陆宸左臂上,他看到陆宸眉头皱了一下,额角见了冷汗。陆宸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把左臂收了回来,声音有些低哑地说:“我去叫人收拾一下。”
看着陆宸背影消失,沈皓抬起头笑了起来,呵,陆宸,你春风得意,自残个什么劲儿,老子还没自杀呢。
沈皓受伤住院的日子,陆宸忙得□□乏术,沈皓经常发烧、失眠甚至以前治好的幻觉和幻听也开始出现,整个人魂不守舍的,也很少言语,瘦了一圈。不光是沈皓,沈向晚的状态也很不好,她身体不好,生产极为困难,产后子宫复原不良,一周之后有大出血现象,血压不稳定,经常呼吸困难,要靠呼吸机维持,医生说不排除肺栓塞的可能。
沈皓和沈向晚住院的事情沈仲天和魏凌风很快就知道了,两个人风风火火赶来,那时沈向晚刚刚出现大出血症状,身体虚弱昏迷不醒,沈祺天深怕女儿重蹈了她母亲的覆辙,急得整个人吃不下睡不着,公司也不管了,整日呆在医院。
等到看到沈皓的状态的时候,沈仲天和魏凌风几乎是红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找陆宸拼命,沈皓其实还是有意识的,他拉着沈仲天的衣服,看向憔悴沉默的陆宸,干涩地说道:“爸,疯子,不怪他,我这不,没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凌风看了沈皓一眼,沈皓觉得他和沈仲天两个人简直是都要哭出来了,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清二楚。哎,把这两个素来强势凶悍的男人逼到这个地步,这都叫什么事啊。
医生说沈皓现在有抑郁症前兆病状,如果控制不好,可能会意识不清,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沈皓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状态,他总有一种幻想,他或许哪天控制不住自己就从医院顶楼的天台跳下去了呢?这是不是,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他和沈向晚,隔着一层楼,都离死亡一步之遥,陆宸夹在中间,心力交瘁受尽煎熬。沈皓觉得,如果这样下去,大家谁都不好过。
可是沈皓看不到希望,他和陆宸的妻儿,真的可以共存吗?他要么永远离开陆宸,要么永远这样忍受煎熬。他都不想的。
可是他也不想死,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他觉得,他可能会死很久,他等一个人等那么久,好像从上辈子就开始等一样,他还想再多看两眼,否则死那么久,一不小心忘掉了,可该怎么办?
他开始经常回忆他们的过去,甚至有时觉得那会不会是自己的臆想,虽然历历在目,可是真的已经像是隔世一样陌生。
向来幸福稍纵即逝,而痛苦如影随形。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陆宸是有低血糖的,素来强硬的他都被折磨的憔悴疲惫,瘦了一圈,他在这一个月内只在沈皓面前就晕倒了两次。沈皓觉得,他真的不想再撑下去了,只要他撑不住了,陆宸也算是解放了一半了。他不想死,但是如果是为了陆宸的幸福让路呢?
可是沈皓没想到的是,先撑不住的那个人,竟然是沈向晚。
作者有话要说:
☆、又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大清早医院就闹翻了天,沈皓甚至可以听到他平时温柔怯懦的二叔在楼下声嘶力竭的哭骂了,五哥冲进了沈皓病房,连门都不敲,也不看沈皓,冲着陆宸着急道:“陆宸,肖雲来闹事了,他好像和向晚说了,向晚受打击太大了,已经送急救室了,情况很危险!”
陆宸几乎是掀了被子就往门外冲,走到门口又不放心沈皓,回头看了好几眼,看沈皓没什么反应,捏了捏拳头就跑了出去。
沈皓还是免不了动恻隐之心,沈向晚说到底也和他没什么过节,他虽然从小和向晚关系并不亲密,也鲜少见面,但毕竟她也算是他的妹妹,他也承认他嫉妒过这个妹妹,甚至一度觉得这就是个抢他男人的小婊砸。但是平心而论,她并没有什么错什么,更不该这么草率死去。
沈皓连滚带爬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