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就这样好不好……”楼上有个声音清脆的女孩子轻轻地跟同伴说话,江扬立刻煞住脚步,侧身闪在楼梯转角处。有漂洗抹布的搅水声传来,另一个女孩子为难地说:“七层还没有扫……”
“闹鬼的……”先前的女孩子的声音更低,“听说前天晚上,夫人都瞧见了……”
江扬心里一动,他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但那两个女孩子却言之凿凿,说到夫人如何跟少爷吵架,如何脸色煞白,如何这两日都吃不下东西云云,说著两个人都悚住了,谁也不敢上楼,只是擦了几节楼梯就离开。江扬想了想,先给程亦涵发了条短信,然後才快步上楼。
七层很安静,确实是很久没有仔细打扫的样子,大理石地砖上薄薄的一层灰尘,江扬俯下身子,迎著光细看,依稀能分辨出杂乱无章的脚印,都没有被灰尘再次覆盖的痕迹──不管有没有鬼,这里倒真成了最受欢迎的观光地点了。
江扬贴著一侧的墙壁走,墙上悬挂著数幅嵌框的油画,每幅都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的历任家主画像,有些相当传神,让人有种被画中人盯著的幻觉。理论上讲,江扬与他们都有血缘关系,但他对他们却不感兴趣。所有的门都关著,却都没有锁,江扬用手帕裹著门把手,一一推开,却只略略看一眼就关上,那些在雷托纳托电影里出现过的场景本该让他留连,可是他现在一颗心都在苏朝宇身上,於是只是按著地图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红色箭头开始的地方有一扇很大的窗,椭圆形的窗框上嵌了一些华丽的彩色玻璃,江扬推开窗户,按箭头方向望下去。
视野的尽头就是护城墙脚下,依稀能看到那里有个小间,窗框是彩云纹木制的,苏朝宇在第一天到达古堡的时候,就曾经试图溜过去看它。很显然,他现在一定已经如愿以偿,正得意洋洋地等著他的指挥官。
海风一直吹,常青藤下小小的蜘蛛正试图在两片大叶子之间织出它自己的网,细而韧的丝线在风中飘飘荡荡,仿佛随时会断掉,可是它却那麽执著。江扬松了口气,又隐约有些失望,有些期待。他有种弹掉那小蜘蛛的冲动,却又终究放了手,它就算被他干扰,也不会放弃织网这种宿命的工作。或者自始至终都过分天真过分自信,无形的网已经张开,可是他不是织网的人。
蔚蓝的海面上白色的游艇正缓缓驶向岸边,依稀能看见苗真站在发亮的甲板上,纱质的大裙摆在风中鼓荡,穿牛仔裤的秦月翔靠在桅杆上,两个人肩并肩,看起来相处甚欢。
江扬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自己的行动应该是赶紧去找那个被绑架了的小兵。恍然回到多年前那个夜晚,他曾狠狠地放弃了苏朝宇,甚至想过他会在异国他乡过怎样的日子,并为此歉疚终身。谁都不曾料到时光会凝结在这样一个点上,昂雅尽管压抑,却是江扬的休假地,苏朝宇竭尽所能想要突破长官情人的心理防线,攻击一波又一波,却始终没有成功过。
他甚至确定小兵已经扮成了绑匪的模样等著他,进门的瞬间,他可能会被踹翻在地或者直接扛到床上去──可这并不代表攻破,身体可以疲惫到极限然後无力瘫软,但是江扬始终不觉得自己有休息和哭泣的权利,他是活在当下的神,尽管自己一万个不乐意,面对虔诚的众生,他万分需要维护自己的小小世界。
发呆的时间太久了,最近两天,非常不专心,江扬知道自己状态欠佳,彷徨又有些犹疑,索性高高兴兴下楼去,像江立江铭他们那样,毫无牵挂地玩闹一场。卓澜她们的船已经渐渐回航,江扬并不想和长辈们撞个满怀,於是抢在他们下船前闪进了那有彩色云纹窗框的小屋,有人在他身後关上了木门,他转身的一瞬间已经被冰凉而坚硬的物体抵住了後心,那凶手刻意压低声音,作凶狠状:“老实点,手举起来!”
受过多年柔术和武术训练的指挥官在举起手的一瞬间突然发力,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踢腿、侧翻,几乎毫不费力就扑倒了新手上路的绑架犯,对方相当不专业的挣扎著,很快就被压得动弹不得。作为“凶器”的啤酒瓶落在地上,滚出去老远,硬挺的帽子也掉了,露出一头蔚蓝的短发,苏朝宇身上那身一丝不苟的卫兵制服被揉的乱七八糟,他一边挣扎一边用士兵间流传的各种粗口骂他,并且恶狠狠地威胁说他就要撕票了云云,江扬三下两下抽出他腰间的皮带,马马虎虎地把他的手腕捆起来,然後笑眯眯地问:“我的珍宝呢,亲爱的小兵?”
苏朝宇瞪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
海风鼓动著木制的窗框,依稀能听见海鸥的叫声,江扬和绑匪苏朝宇在小小的幽暗的房间里对峙著,世界仿佛远去,他爱这个棒极了的场景。
江扬突然欺身过去,把苏朝宇按在墙角,苏朝宇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却尽力维持著目光凶狠,不过江扬相信,他的爱人一定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江扬用左手捏住苏朝宇的下巴,琥珀色的眼眸里好像冒著火:“我的人呢?”
苏朝宇咬牙切齿,寸步不让,不仅一脚踹过去,还试图咬人。
江扬几乎毫不费力地就压制住了这种调情性质的反抗,右手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苏朝宇那制服的扣子,一颗,又一颗,苏朝宇作紧张状:“你……你要干什麽?”
江扬勾起嘴角:“小兵,不诚实的後果是严重的,你知道。”
苏朝宇咬嘴唇,打定了主意宁死不屈:“这是犯法的!”
逢魔时刻,光阴逆转。
琥珀对上海蓝,多少年光阴一寸一寸缓缓淌过,相遇,试探,相知,生死相随。
放弃总是很容易,缘分细如蛛丝,却又比想像中更强韧,江扬忽然一声叹息,拢住苏朝宇的肩膀,怀抱温暖,可苏朝宇却怔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柔软的江扬,哪怕是在卧室里。他从未听过江扬这样的叹息,怅然又无助,仿佛是末路的猛兽。他恨这种故作坚强的“不可说”,却只能迎难而上,他爱这个有秘密的男人,却渴望能够洞悉对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江扬把身体的部分重量放在情人身上,用休息的姿态,让苏朝宇觉得放心:至少面前的钢铁指挥官知道自己有权利暂时偷闲,不会因为始终绷紧了弦而在某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里轰然倒下。
风拍打著彩云纹的窗框,扑扑有声,苏朝宇侧头轻吻情人的嘴角,光洁的下巴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苏朝宇摸索著握住江扬的手,是什麽让这双能精确掌控十数种枪械的手在最简单的日常活动中划伤了自己?他试图看江扬的眼睛,对方轻巧自然地躲开了。
江扬回吻,衣扣已经松脱,胸膛贴著胸膛,呼吸与心跳渐渐趋向同一个节奏,冰凉的手指暖起来,他们滚倒在地,唇舌纠缠不清。冰凉的地砖贴著脊背,心却依旧滚热。
苏朝宇打开双肩,迎接这白昼的狂欢,江扬琥珀色的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温暖又真实,让他忍不住想亲吻。汗水和快感从每个毛孔中欢庆般流出,海涛隐隐,海风阵阵,有那麽一刻,暖洋洋的阳光下,他们都有种永恒的幻觉。
江扬瞧著他,目光温柔如水,那个习惯於武装到牙齿的人在那一刻抛弃了所有的盔甲和防护,就那样瞧著他,满心信任,满心爱意。
苏朝宇紧紧握著爱人的手,几乎流泪,他知道这是几生几世也不可能再遇到的爱,他知道他们都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个下午,一点已过两点未到,阳光很好,透过彩云纹的木窗斜斜地照在他们身上,海水一波一波地拍打沙滩,海鸥声声鸣叫,空气里晒过的青草味淡淡流淌。苏朝宇用舌尖卷了一下对方面颊上的细细的汗水,咸涩,冰冷,他便用手紧紧抱著他的脖子,身体的温度炽热,世界因此停下前进的小步伐。
佯装此时此刻从未在时间空间出现过,佯装这是生命里附赠的一段甜美赠品,享受,请只享受就好。
那时,那刻,那里,他们完全失去语言和思考的能力。
只剩下爱。
绵绵无尽,生死相随的,爱。
21(家庭伦理剧)
江扬和苏朝宇尽兴,又兴致勃勃地对那小屋进行了一番调查,才知那里原本是昂雅的守卫室,打开屋中的铁栏门,就可以下到安放水电通讯枢纽闸门的地下井中,苏朝宇甚至已经趁管家不备弄到了所有的钥匙,这样要紧的所在,竟一路顺达,没有任何阻碍。
“你是我的惊喜,朝宇。”江扬看著苏朝宇把闸门锁好,凑过去像王子那样吻他的手背,“钥匙也别放回去了,只是别让人疑心。”苏朝宇舔舔嘴唇,马马虎虎敬了个礼:“长官放心,下官已经完成任务。”
江扬也不问详情,两人携手回去,就怕被人瞧见而破坏了兴致,一路捡偏僻的地方走,有清扫的女佣见了他俩,便赶紧低下头去。谁都知道这两个俊美非凡的男人是一对,任何女人的目光只是空添郁闷罢了。
苏朝宇笑著戳戳:“你装病还要装多久?”
“装病又不用刻意经营,我乐得不在姥姥和舅舅们面前出现。”江扬最近按时吃药,按时向程亦涵汇报,乖得让苏朝宇不适应。说著就看见管家带两个人走过来,江扬使个眼色,苏朝宇立刻拉著他一拐,消失在一间观景的空房间里。
按理说,平常管家见状应该知趣地消失,但是江扬和苏朝宇刚在窗口站定就听见一个非常令人厌恶的声音说:“夫人请少爷到宴会厅。”
江扬要说话,苏朝宇坏笑著抢先:“忙呢,一定现在去?”
管家大概是愣了愣,没敢探头,只是站在门外闷声回答:“是单请江少爷,夫人说,越快越好。”
江扬应了声“好”,随即安慰苏朝宇:“去去就来。”
苏朝宇低声:“老巫婆欺负你怎麽办?”
“自然不会,”江扬估摸著没有时间换衣服,便整了整领口和皮带,“我那小姥姥精明著,只有在人多的时候才敢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