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低声地说着,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他的高中和初中念的是同一所学校,可是当他以一个高中生的身份踏入故地的时候,最好的朋友段昀消失不见,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也已经调走,熟悉的一草一木变得陌生而阴郁,好像缅怀过去的,始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幸好,幸好那一切都过去了,他惦记的,回来了,回不来的,他也学会了遗忘。
“程若。”卫桥突然叫了一声,程若应声回头,就听见手机照相发出的咔嚓一声。
卫桥看了看成品,挺满意:“哎,回眸一笑百媚生啊,你看。”
程若皱着眉伸手过去,卫桥又收了回来:“算了,我知道你拿过去是想毁尸灭迹,好不容易抓到一张,这是珍藏版,千金不换。”
“我说过我不爱照相……”程若很无奈,从小他就很排斥镜头,这种抵触源于某一年过生日的时候,妈妈带他去照相馆照相留念,可是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闹起了别扭,就是拉着脸不肯笑,妈妈好言哄了半天都没用,最后也没了耐心,不轻不重地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
程若当场就哭了,以至于那张照片上的他最后还是没笑成,而且看起来更糟糕,满脸狼狈的泪痕,连鼻头都是通红的。
从此以后,看见镜头程若心里就会产生一种不愉快的情绪,程静总是拿这件事儿笑他记仇小心眼。
“为什么不爱啊?很上镜啊。”
“表情特傻吧?”
“嘿嘿,有点儿。”卫桥把手机收好。
“删了吧,存着这么傻的照片你手机会爆炸的。”
“哎真的挺好看的,不信回去我让大家看看。”卫桥冲程若挑挑眉,程若一把抓住他就要从他口袋里抢手机,卫桥吓了一跳,连忙伸手稳住他:”喂,不要这么玩行不行,小心掉下去,这湖很深的!“
“少来了,一个小破湖能深到哪里去,我估计我下去了还能站起来露个脖子什么的。”
“比起映日荷花,你更喜欢当出水芙蓉是吧?难怪你嫌弃刚才那张照片。”
程若瞪着卫桥:“我中午那么说你你特在意特纠结吧?”
“说什么?”
“说你文盲啊,所以你才乱用成语证明你不是?”
“我没……又被你扯远了。你别不信,我听叶老师说真有人掉下去过,当时咱们一个师兄见义勇为噗通一下就下去救人,结果人没救上来自己先抽筋了。”
程若很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不能吧?后来呢?”
“后来,另外一个师兄把他救上来了,连拖带拽的,当时事情闹得挺大,都惊动学校了。”
程若笑得更厉害了,卫桥扶着他的胳膊说:“这么悲壮一事儿你怎么当笑话听,我这是在提醒你,不要也跟着悲剧了。”
“行,我下来,省得你总是神神叨叨的。”程若转了个身,跳下护栏:“哎,我要真掉下去了,你会救我么?”
“废话。”
“你也想来一回见义勇为?”
“这跟见义勇为没关系,反正我就得救你。”
程若看着他,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就响了。
拿出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程若眉头紧了紧,然后按了接听。
“妈?”
程静听起来挺高兴:“程若,我跟周群到你学校门口了,你在哪儿?我们去找你。”
程若惊了。
他真没想到妈妈和周群连招呼都不打就出现。如果他们事先跟他说,程若,我们明天去看你好不好,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借口拒绝。每次遇上困境的时候,程若首先选择的就是鸵鸟战略,他不刻意去纠结,但是也不会让别人掌握主动权。
就比如说妈妈结婚这件事儿,他就觉得,只要给他时间,他肯定能释怀。
前提是,这段时间要足够长。
可是人已经到了跟前,他就不能不去面对,他的性子,注定了他只能在背地里别扭,却没办法当面爆发。
而且,他很在乎他妈,当一个单亲母亲很不容易,当一个像程静这么称职和尽心的单亲母亲更是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经过了这十多年,程若把她的幸福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要。
程静和周群,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程若的两个人,他们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来了。
“怎么了?”卫桥发现了程若的脸色不对劲,小声地问了一句。
程若摇摇头,问手机那头:“你们在哪个门口?”
“有个拱门这儿,正对着一个红色的大楼。”
“哦,我知道了,你们等五分钟,我就来。”程若挂了电话,犹豫了片刻,问卫桥:“我知道这有点不合理……其实是非常不合理,可是……能帮个忙么?”
“……你这样呢弄得我怪紧张的,说吧,什么事儿?”
“陪我……见我妈行么?”让他一个人面对母亲和她的新婚丈夫,他觉得有点喘不上气,尤其这个新婚的丈夫还是他无比熟悉的人,对他来说不是一般的尴尬。
没错,他这就是在拉垫背的。
卫桥惊诧地盯着程若:“你连见你妈都害羞?还是你妈会把你怎么样?”
“不是,这个……说来话长。”程若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有暴走的迹象,卫桥赶紧揽过他的肩膀,说:“好好,我不问,陪你去就是了。”
于是程若安静了。
卫桥果然一路上什么都没问,只是絮叨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似乎是有意在平复程若的情绪,这让程若觉得很感激。
心里的无措慢慢减退,快到门口的时候,程若还是开了口:“我继父,他也在。昨天是我妈结婚的日子,所以我一个人来了。”
“哦……难怪。”
“我从来没见过我亲爸,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我继父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对我很好,我也把他当成爸爸一样……呃,你想继续听么?这种家里的闲事儿,挺无趣的。”
卫桥微微一笑:“我想不想听无所谓,关键是你想不想说。”
程若疑惑地看着卫桥,卫桥挠挠头:“我塑造知性的形象失败了么?我的意思是,我想听,你说吧。”
“好吧,其实我不该跟你说,可是再不找个人听我说,我会憋死的,我一个人没办法处理这事儿,我以前从来没遇到过。”
“程若,”卫桥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可以稍微不这么敏感么?你能跟我说我很高兴,因为我觉得你把我当朋友,而且愿意信任我。”
“我以前就觉得他对我妈有意思,可我妈……可能是避嫌吧,跟他一直都,嗯,挺保持距离,就一般朋友那样相处。怎么说呢,这么多年,我真心欢迎他成为我们家一份子,从小到大都是,可是我没想到……”程若抿了抿唇,眉头皱了起来:“他会等我成年了,离开家里了,才跟我妈结婚。”
“所以你生气了?”
“听说他们的婚礼跟我开学是同一天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受伤害,那种被一个你特别崇拜的人当成累赘一脚踹开的感觉。”
卫桥侧过头去看程若,他正半垂着脑袋,似乎是有意埋着头,卫桥猜他的表情肯定特委屈,因为他的声音丝毫没有掩饰他内心的失落和挫败。
从昨天到刚才,他们认识的这短短三十个小时里,程若给他的感觉是一个中规中矩,不温不火的,容易接近却不容易亲近的人。
可是现在,他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程若。
这个人敏感,固执,不张扬却渴望着关注,也许,还极度缺乏安全感。
从这段简短的对话里,卫桥知道了他苦涩的身世,知道了他对母亲的重视,知道了他对继父那种复杂的,无所适从的情感。
也窥见了他内心压抑的孤独。
傍晚的南门有点冷清,一走出拱门卫桥就看见了一辆车停在空地上,旁边站着一男一女,正好在路灯下往这边看着,这就是程若的母亲和继父了?
果然,程若没精打采地往那边招了招手,脚步放得更慢了。
虽然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可是卫桥由衷地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有种赏心悦目的和谐感。程若的母亲留着长头发,有点纤瘦,打扮不算时髦,却落落大方,她身边的男人浓眉大眼,肩膀很宽,整个人透着一种沉稳踏实的气质。
再加上一个程若……卫桥想,很完美的三口之家。
看到程若走过来,周群淡淡地笑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有人会对一个自己视为拖油瓶的孩子有这么亲昵的动作,这么宠溺的眼神,这一切,跟卫桥从自己父亲那里得到的没什么不一样。卫桥看着程若,心想,生气,有时候只是另一种孩子气式的撒娇而已吧?
程静和周群一直开车过来没吃晚饭,在程若的坚持下,卫桥还是跟着他上了车,到订好的酒店里蹭夜宵。
真不知道程若在别扭个什么劲儿,一家人好好的聚会,非得拉上他当灯泡。
饭桌上,程静不停找话题,对两个小的嘘寒问暖,程若一直不怎么出声,卫桥用眼神暗示了他好几次都无济于事,人家就是盯着茶杯好像隐形了一般。
卫桥无语了,这到底是你爸妈还是我爸妈啊?敢情你带我过来就是为了自己当个路人?你个任性的小孩儿,我要是你爸肯定拿板子打你屁股不可。
程若似乎听见了卫桥的潜台词,抬眼瞅了他一下,又低下头数茶叶。
最后,卫桥没办法了,干脆说:“叔叔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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