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第一天,王祌一是被申屠言诀吵醒的。女孩儿撒欢儿的任性,只针对他而言。王祌一请吴叔泡了杯浓茶:“让司机候着,我跟申屠言诀吃过早餐就去老宅。”申屠言诀喊着“万岁”围着王祌一跑了三圈儿。“安静点儿。”男人头疼。
“遵命!”女孩儿对着王祌一行了个军礼,捂住嘴巴坐到餐椅里。
安静的一餐,只有这点合了男人的心意。
车行到一半,申屠言诀把吴叔准备的小点心都吃光了,舔着手指嘟囔:“还有多久才到老宅?”
“还有一个半小时。”司机看了下里程,回道。“大小姐要是饿了还请忍耐,少爷是不在中途用餐的。”
王祌一含着烟讪笑,扔给申屠言诀一条薄荷糖。
☆、第 18 章
女孩儿靠一条薄荷糖撑到了老宅,胃里都是凉凉的,心情也变凉了。佣人准备了很多她爱吃的菜,饥饿感却不乖了。“以前,我以为这儿才是家;后来我才发现,这儿只是吃饭睡觉的地方。”申屠言诀咬着筷子,看一桌子精致过头的菜。
“想让我可怜你吗?”王祌一不挑剔饭食,挑剔茶。只有吴叔才泡得好他要喝的茶。
“你会可怜我吗?”申屠言诀扬起眉眼,高傲。
“你不需要。”王祌一从不做画蛇添足的事。
女孩儿喜欢这句话。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足够强大。
申屠言诀的书房在二楼,是典型的公主风格,粉红色,梦幻。王祌一站在门口,由衷厌恶:“你喜欢?”
申屠言诀不以为然:“爸爸喜欢。他认为我是那种天真烂漫的女孩儿,有时候人们会说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我只是表现得天真烂漫,爸爸高兴我也高兴。”女孩儿从书柜上抽出几本常看的书,又从保险箱里取出三个大小不一的盒子。“我听话他就会奖励我,保险箱是我考到钢琴专业八级的奖励——”
“我还不知道你会弹钢琴。”王祌一调侃,点了根烟。
“我对音乐不感冒的,但如果把乐谱看成数字就会简单很多,只要勤于练习任何人都可以过专八。”申屠言诀打开其中的两个较大的盒子,都是信,一封叠一封的,色彩缤纷。“祌一收到过情书吗?”
“情书?”王祌一经历过各式各样的求爱,唯独没有纸质情书。“这些是情书?”男人终于有勇气进入粉红色的房间,完全是好奇心驱使。
“很遗憾,它们都不是。”申屠言诀笑着,拆开其中一封信,念道:“亲爱的申屠同学,我是你隔壁班的谁谁谁,最近我跟男朋友吵架了,他好像喜欢一班的某某某,你有没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我知道你是神婆的孩子,如果你能让我的男朋友回到我身边,我会把我这学期的零用钱都送给你!”女孩儿再拆开一封信。“伟大的申屠言诀女巫,我下个星期考历史,可我一点儿书都没看,你能不能保佑我及格?别人都信春哥,我不信!我只信你!”申屠言诀又拆开一封信。“举世无双的申屠大人,我和几个哥们儿报名参加了WOW竞技大赛,请您施法让我们站队晋级——嗯,晋级,他们以为我是神明,对我许愿。每个星期我都会收到五六封类似的信件。他们把信放在我的置物柜或者课桌甚至是书包里,明知道我不会帮他们,可信件总是不断的来。一开始烦得要死,后来渐渐的觉得有趣,学习不下去的时候就看这些信,想着这些人需要我,可需要我的人根本不屑我,矛盾得要死。”申屠言诀把信一一收好,放回盒子。“这些信是我的财富。”
“财富?那你可真够贫穷的。”王祌一认真讽刺女孩儿。她收藏别人的秘密,那些微不足道的秘密并不足以支撑生活。
“所以我不想再贫穷了。”申屠言诀按自己的意思填了志愿,一些责任迫于人心。“想看这个盒子吗?”女孩儿把最小的盒子捧到男人眼前。
“我不想再看信了。”王祌一怕自己会忍不住可怜起申屠言诀,他已经容忍了她太多。
“不是信——”女孩儿打开了盒子,不是信,只是一本破旧的手写书。“是我妈妈的东西,有了这本书我可以做一个称职的神婆——”
“千金在手不如一技防身?”王祌一的讽刺越发直白。
“大约就是这个意思。”申屠言诀收下恶意,没心没肺。“祌一的财富是什么?写书算手艺吗?没有那些遗产你也会生活得很好吧——”
“你作的假设都是假的。”王祌一不假设,发生了的都算,没发生的就等着发生。财富和手艺没有必然联系,因果也不是情理内的,一切全凭体会。
“也是。”申屠言诀小叹气,把盒子和书装进了一早准备好的行李箱里。
小女孩儿的忙碌,男人连旁观都懒得,只是安静的靠在窗台边抽烟。这扇窗正好对着后山的方向,隐隐绰绰的,只有连绵不尽的绿,上山的路藏在绿色里,是谜。他在那儿跟她相遇,看到了慕若谷。他拥有了他的鬼——
“啊!”申屠言诀突兀惊叫,捂住了流血的手腕。笔筒里的美工刀是凶手。“真倒霉。”小女孩儿的丧气非常平静,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成了残酷的枝节。
王祌一皱着眉把抽纸扔给申屠言诀:“忍着,我让管家叫医生来——”
“不!”女孩儿静了一秒,轻声:“不,你要是把家庭医生叫来,哥哥他们也会知道的,即使不愿意他们也会来探望我,你不想见到爸爸吧?我也不想见到哥哥。”申屠言诀把湿掉的卫生纸都进垃圾桶。“把书柜右边第三个格子里的书拿出来,后面藏了个急救箱——”
“藏?”王祌一玩味了。
“有些鬼很调皮,经常吓我,所以我经常受伤。”申屠言诀咬着唇,疼。“总不能每次都麻烦别人。”
王祌一取出急救箱,用棉花球粘上酒精:“可能有点儿疼——”
“别!别碰我!”申屠言诀警觉的后退,呲了句“艹”。这些日子,男人对她影响最深的就是飙脏话。“伤口划到彩绘了,破了咒,又沾了我的血——该死!我应该更小心一点儿才对——”
“破了咒会怎么样?”王祌一冷了。情绪比酒精蒸发更快。
“跟以前一样,你碰到我就会看到慕若谷,但现在又不一样了,破了的咒沾了我的血,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不知道,我不想让你冒险——”
“活着就是冒险。”王祌一的笑意,冻。“如果你不想活着,我不介意。”女孩儿一直在流血,从伤口涌出的血液顺着手指滴到地板上,鲜红,暗红,永远都在涌动。
“祌一——”
“我和慕若谷,只能这样。”只能这样,不会更糟。男人熄灭了烟,重新取出一团棉花球。蓬松的棉花球吸满酒精,枯萎了。“把手给我。”
女孩儿犹豫了片刻,伸出手。“祌一——”
“祌一。”王祌一听到了慕若谷的声音。他看到了他,听见他。伤口是桥。
☆、第 19 章
王祌一低下了头,专心处理伤口,慕若谷蹲在他身边,一直说着“好疼”。女孩儿没扛过煎熬:“你听到他说话了,听到了,对吗?”
“想我怎么回答你?”王祌一看着指间的血,都是女孩儿的血。“慕若谷,有多疼?你死了,死人是没有感觉的。”男人看向他的鬼,心惊胆战的鬼惹人怜爱。
慕若谷讷讷的,笑容羞涩:“活着的人应该很疼吧。”他想要揣测那种疼痛,与之呼吸,彼方温暖。
“你也曾经活着。忘记了吗?记不起疼痛?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王祌一的笑,是冷酷仙境。
慕若谷恍然,笑容僵了,哀愁绕在眉间。死亡从来不是尽头。
“你们够了!”申屠言诀扯过了男人还在包扎的手,把纱布打了个死结。“我不是工具——”
“我没利用你。”王祌一趁起身,双手粘腻。“申屠言诀,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怕被我利用?你知道我不会利用你,所以才选择我做你的监护人。是你利用了我。慕若谷是你的筹码,我什么都得不到——”
“够了,够了!”女孩儿的阴暗不能死在太阳底下,她得保护自己,利用是手段。
王祌一揭穿了申屠言诀私密的慌乱,看她逃跑。小女孩儿最终会发现这个世界无处可逃,这次,男人不急于嘲笑。他摸出了裤兜里的烟,过滤嘴上都是血色的指印。慕若谷没消失,没有女孩儿,他们也能看到彼此,血液铺就原罪。“不想说点儿什么吗?”王祌一冲慕若谷吐了个烟圈儿,烟穿过了鬼的身体,按本身的意志消失。
“你说过要戒烟的。”慕若谷闻不到尼古丁的味道,只能想象。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王祌一飞扬起眉眼,思念沉在深处。
“我记得,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都记得——”
“为什么留在我身边?”
慕若谷一滞,苦笑:“我不知道,觉得自己只能在你身边——”
王祌一不听了,没有原因的事实造就痛苦。他站在水台前,镜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可身边还有慕若谷,鬼是不会被反射的,成就隐秘的存在,水冲洗掉干涸的血迹,慕若谷就变淡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那声“祌一”还回荡在耳边。
女孩儿躲在露台,眼泪糊了一脸。“女人还是真是喜欢哭泣。”王祌一含着烟,坐在申屠言诀身边。他见识过很多女人的眼泪,唯独没有看过王敏傲哭泣。他无法想象母亲哭泣的样子。对王祌一来说,王敏傲不是女人,是母亲。
“如果我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申屠言诀抽噎着,难受。女孩儿陷在矛盾里,是自己的,也是别人的。
“看你就什么道歉。”王祌一不会无故心软。
“很多。慕若谷,监护人,猫,今天,我一直在对你撒娇,好像得意忘形了。以前从来没想过身边会有那么一个人,所有的人都在怕我。你不怕。”申屠言诀捂住双眼,眼泪透过指缝,感情锁在心里。“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