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街的丰和馆,是一家全预约制的海派菜馆。王祌一完全理解洪姨的苦心,隐私是家丑。跟侍应报过了预约号,王祌一被引进走廊尽头的一件包房。“洪姨好。”王祌一对洪姨而坐,要了一壶普洱。
“我随便点了些招牌菜,不知道是否合你口味。”洪姨的慌浮在表面。“还是招呼他们再拿菜单——”
“您点过就行了,我不挑食。”王祌一抿着普洱,风轻云淡。
“哦,好,好。言诀怎么样?俞煊说她换了学校,修明本来说去看她的——”
“她很好,都是些小女孩儿的脾气。还麻烦您转告爸爸,让他不要多此一举。言诀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混在不知道她底细的同龄人里更自在。”王祌一理解申屠言诀的坚持,即便这坚持不光彩,但至少前途光明。女孩儿比他更有勇气选择自己的人生,男人欣赏勇气,不介意被利用。应该说,他已经习惯了,很长时间里,他都是申屠修明制约王敏傲的工具,可惜女人不被束缚。
“好的。”洪姨颓然,筷子拿起又放下。“祌一,你知道我找你的原因吧。”
王祌一中意金华海鲜卷,预着再来光顾一次。“我知道。恕我直言,您找我也没用,如果爸爸的心不在这儿,是您的本事不济。”
洪姨沉默了很久,苦笑。“我能有什么本事。家里人要我嫁给你爸爸,我就嫁了。等到真正喜欢你爸爸,才晓得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这儿。我待你不够好,我清楚,这些年我最怕的就是你母亲和你,想着我在你爸爸身边也快二十年了,总能争取到什么,以为争取到了,可你母亲一回来我才晓得自己有多天真。”
“王敏傲并没有多可怕——”
“只要你爸爸还爱她,她就是我的噩梦。”
王祌一偶尔会做和慕若谷有关的梦,那不是坏的,慕若谷也不是坏的。王敏傲?她是一些人的梦,是梦想,遥不可及的梦想终究遥不可及,才恶。“我左右不了爸爸的观感,您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我只能保证,王敏傲不会主动做出破坏您家庭的事,她不爱爸爸了——”
“我想不通。为什么她就不爱他了!明明修明是那么优秀的人——”
“优秀吗?可能对您和俞煊来说,他足够优秀。”王祌一的笑,冷到了骨子里。对他绝情的人,始于至亲,如何成全优秀。“洪姨,彼之砒霜吾之蜜糖,爸爸对王敏傲而言,更适后者。”
“你呢?你也这么看待修明?其实他很爱你,俞煊和你——”
“我不评断长辈。”王祌一请侍应结账。够了,一餐饱足,一味深情。
☆、第 26 章
王祌一的车比洪姨的先到,男人还是恭敬等着女人上了她自己的车才走。快到景铜街的时候,王祌一让司机转了方向。“我现在去找你。”男人打通了王敏傲的手机,只得一句话。
西郊的华浦山庄,以环境和保全著称,演艺圈人士尤其爱这儿,王敏傲选了个看似清净实则虚荣的地界儿,是申屠修明决计厌恶的。车顺着山路上,别墅在山顶。“你非要讨申屠家的不痛快?”王祌一开门见山。
王敏傲的笑凝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淡下去。“是你爸爸?还是你继母?”王祌一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找她的,她的儿子从不显露本事。一星期前才买下这栋房子,手续走得低调,王敏傲确信申屠修明没那么快知道,却低估王祌一的本事。王祌一啊,申屠祌一,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扮演一个置身事外的角色,过分成熟,又无比孩子气。“我本来想收拾好了再请你来玩的——”
“你请不动我。”王祌一挑眉,俯视他的母亲。
王敏傲叹了口气,轻笑:“有什么事进来说吧。既然你都来了,不介意跟我一起喝一杯吧?刚回国,想找一个酒友都难。”她的朋友,或多或少都和申屠修明有联系。
“威士忌不加冰。”王祌一跟着王敏傲去了由地下室改装成的附吧台的台球室。
“这栋房子,我最喜欢这个设计。”王敏傲从不掩饰骄奢,还好不嗜淫逸。她给了王祌一一杯威士忌不加冰,附赠一支球杆。“来一局怎么样?”
“斯诺克?”王祌一接过球杆,点了根烟。
“标准的斯诺克球台,应该会过瘾。”王敏傲借了王祌一的火。她的烟有薄荷香。“谁先开局?还是摇色子决定——”
“女士优先。”王敏傲坐吧椅上,看王敏傲摆球。
“女士优先?可真够绅士的!”王敏傲开杆,红球四散。“如果你还能叫我一声‘妈妈’就更完美了。”
“你并没有尽到身为一个母亲的义务。”王祌一把燃一半的烟架到烟缸边,上场。
“可你喊修明‘爸爸’——”
“是爷爷照顾了我,我欠申屠家。”红球入袋,王祌一试图找出适合的击打点,只有粉球可攻。“你也欠他的。”
“我的确欠老爷子的,但这跟我和你或是你爸爸都没关系。是他放我走的,不是你爸爸。”王敏傲喝光了杯子里的琴酒。“真遗憾,差点儿入袋,该我了。”
“如果你还有羞耻心就不应该回来——”
“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伤心所以就肆无忌惮的运用词汇?祌一,我是你妈妈,你承不承认都好,我是你妈妈。只要是你说的话,就算是一个字,我也会放在心上。”黑球入袋,摆过再来,这是最后一颗球。只能按既定的规则走。王敏傲并不为自己的分数得意,离结果还远。
“我也说过‘不要走’。”当男人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以为他是父母的唯一。显然,王祌一是唯一的,却并不一定是谁的唯一。“我很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这句话是曾经幼稚的证据,印在回忆里,成了人生的污点。王祌一不可能如此天真,尽管他如此天真过。
王敏傲失手了。红球不过一杆的距离。“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幸福比较重要,我自私了——”
“你一直都这么自私。”王祌一用了加长杆,把蓝色球击入袋,又从中袋捡回蓝色球摆入定点。台上还一堆红球。
“你也一样。所以缺点都是遗传我?”王敏傲玩笑。玩笑过于凄凉。
“我只是尽量不被你们影响。”
“我影响你了?”
“你不应该回来,洪姨很担心——”
“所以是她?她找过你。”王敏傲推杆,犯规。“祌一,我可以以你的生命发誓我跟修明之间——”
“为什么是我?我的生命。”王祌一打出一记香蕉球,击红球入袋,一分。
“我把你看做我的珍宝,我重视你胜过一切——”
“真够恶心的。”王祌一清杆,不再给王敏傲任何机会。“你输了,由你去解决申屠家那群人。洪姨很好,别伤害她。”
王敏傲看着干净的台面,丧气。“洪姨好过我?”
“好过你。她怕我,恐惧是一种真正在乎的情绪。”王祌一把球杆放回杆架,冷然。“王敏傲,不要再对我说‘妈妈’之类的字眼,我会由衷的唾弃你。再见。”
凌晨,王祌一才回家,申屠言诀坐在起居室里,忧郁和忧郁的相遇。女孩儿没有问他去哪儿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把缠在手腕上的纱布解开,再缠上:“老师问我的手怎么了,我说我受伤了。彩绘被别人看到肯定会很糟,他们会以为我是坏女孩儿。祌一,我又撒谎了,永远都不能成为好女孩儿。训导主任让我去把头发拉直染黑,我说头发是天生的,他不相信,班上的同学觉得我的头发很酷,他们也不相信我的头发是天生的。”
“傻瓜。”王祌一挨着申屠言诀坐下,点了一根烟。一根烟的火光,不够两个人的光明。
“我一点儿都不傻。上次摸底测验还考了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个满脸雀斑的女孩儿,她很傲,从来不跟我讲话。她用LV的零钱包,全年级的女孩儿都羡慕她,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把自己贴满Logo。”申屠言诀偏头靠着王祌一。男人的肩膀很硬,她觉得自己被保护了。“可是我不愿意,我才从满是名牌的地方逃出来。”
“她漂亮吗?”王祌一穿名牌,不在乎名牌。
“什么?”
“她漂亮吗?那个第一名的女孩儿。”
“我说过了,她满脸雀斑。”女孩儿想了想,又说:“不过她皮肤很白的,可是眼睛很小,我不知道男生怎么想,反正我觉得她挺丑的。”
“丑就行了,漂亮才决定绝大多数的事实。”王祌一轻笑,仰头吐了一个烟圈儿。铅白的烟游弋在磨砂的黑暗里,漂亮。
“是吗?会不会太肤浅了?”申屠言诀企图强调聪明的优越性。因为她够聪明。
“所以才要深沉的漂亮。”王祌一吻了女孩儿的脸颊。“晚安。”他见过漂亮得深沉的人。王敏傲是这样的人,他是怕她的。母亲。
☆、第 27 章
王祌一一睁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慕若谷,闭眼,再睁眼,慕若谷没有消失。男人撑起身看他的鬼:“是我的想法太强烈?还是你?”慕若谷只是微笑,抬起的手穿透了王祌一的脸庞。阳光下,慕若谷不过是一束色片拼接的影子,影子是不会吞噬人类的。
早餐,慕若谷坐在王祌一的右手边,椅子没有被拉开,慕若谷就像是被截断了,上半身放在桌子上。男人皱眉,请老管家拉开了右边的餐椅,跟餐椅对坐的申屠言诀错愕的看着空旷的对面,反应过来才转向王祌一,她没有问,有些事实浮于表面。男人认为慕若谷应该表现得更为像一个人,会呼吸有温度的人,他没有随时活在惊悚影片里的想法。现在,慕若谷像一个人那样坐在椅子里,手放在餐桌上,假装自己是有重量的。他的鬼不吃饭,看他用餐。
“祌一,我想请你帮我写一个证明,证明我的头发是天生的。”女孩儿的沮丧是克制的,她希望男人能帮他,仅仅是希望。他已经帮了她太多。“我不想剪头发,更不想染黑。”
“我不写证明。”王祌一放下了刀叉,讨厌培根。“吴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