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
“啊……”
弘之慌慌张张地想把素描本藏起来,却被高木以出其不意的敏捷手脚给抢走了。
“耶……”
高木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开始慢慢地翻看着弘之的素描。
“没想到你也会画人物画呀……”
“只是闲着没事随便画的啦……”
尽管弘之焦躁地想掩饰,高木却仍然微微地眯起眼睛,一边看着弘之信手画出来的素描。
“嗯……”
他那藏在眼镜后面充满灵性的眼睛绽放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而且画的都是缭睡觉时的模样……”
“没什么啦!我也不是刻意要画这种样子的。”
弘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高木手中抢回了素描本。他啪的一声赶紧合起本子,抱在膝盖上。
“只不过因为他一动也不动……比较好画嘛!”
“说的也是。”
高木优雅地笑着。他用手背把眼镜往上推,凝视着弘之。
“我刚刚也说过了,他在上课中可是清醒的。这么说吧,就因为上课时是醒着,所以现在才会睡觉。”
“啊?”
高木一边把画布架在画架上,一边用柔和的语气说道。
“缭是很累的。”
“是啊。”
由美子从画布的另一边出声附和。
“对噢,弘之跟我们不同年,所以没看过莲见上课时的样子。”
高木站起来,走过去拿松节油的瓶子,一边继续说道。
“这家伙的视力很差。他的近视和乱视严重到就快变成弱视了。所以,他平常总是戴着眼镜。”
“噢……”
“他的度数似乎相当深。比克己你的深吧?”
“其实应该要戴隐形眼镜矫正的,可是,他的体质又不能戴硬式的隐形眼镜。又因为乱视,所以不能用软式的隐形眼镜。所以只能辛苦地用一般眼镜来矫正,所以才会这么累。”
“所以……才会睡得这么熟啊……”
缭仍然很幸福似地,戴着天真无邪的表情发出微微的鼻息声。
“感觉上就象一只非常放心的猫一样。”
“嗯,很象、很象。”
由美子很高兴似地发出声音笑了。
“象那种毛长得很漂亮的长毛猫睡得很安适的样子。”
瞬间,弘之把那种影像重叠在一起,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回头一看,高木也在画架前轻笑。
“……由美子的比喻还是一样贴切。”
“我说吧?弘之,对不起,帮我再拉一下窗帘。”
“遵命。”
椅子因着弘之轻巧地站起来的态势喀啦作响。大概是振动透过地板传送过去吧?在不到两公尺外睡着的缭动了动身体。
“嗯……”
“啊,醒了啊?”
高木靠到他旁边去。他一只手插进宽松长裤的口袋里,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碰触着缭已经睁开的眼睛。
“可以再睡一下。”
“嗯……”
缭轻轻地翻过身,从侧睡改采近乎仰躺的姿势,再度闭上了眼睛。他那端正而漂亮的五官在黄褐色的光线中浮现了出来。
那一瞬间,好象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了弘之的胸口。
在放学后满是尘埃的美术室里,有一大半被黑窗帘遮住,午后那射进一半的阳光在任意放着的物体及石膏像上造成了微妙的阴影,形成了一个跟平常不太一样的世界。
窗外……云朵在淡蓝色的天际飘过。在黑窗帘的遮掩下,原本应该在右手边的长绿灌木只能看到微微摇曳着的叶尖。顺畅地迤逦开来的远山棱线,此刻也淡淡地渗进春天的霞光中了。
在所有的事物好象一经触摸就会破坏无遗的平衡当中,出现了一个优雅而虚幻的空间。
弘之握住黑窗帘,停下了动作。如果发出一点点的声音,如果动一下身体……,这一瞬间就会破坏无遗了。这个……柔和得让人觉得心痛的空间。
“嗯……”
缭微微地发出声音,轻轻地推开了高木的指尖。他好象才轻忽忽地从梦中醒来一样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吵到你了?”
一个柔和的男高音响起。原本已经静止的时间滑动了。
“没有,到是我妨碍了你的睡眠。”
高木笑着敲了敲缭的头,回到自己的画架前。
“我也才刚来。大概要画一个小时。”
“我也是。好不容易情绪才上来了。弘之,窗帘那样就可以了。”
“啊,噢……”
弘之从黑窗帘的一端缩回了冒汗的手。他把手滑进夹克的口袋里,掩饰自己压抑不住的颤动。
“对不起……高木学长。”
“嗯?”
高木吃惊地望着突然一脸紧张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弘之。
“怎么了?”
“那……那个……”
一瞬间,弘之讲不出话来。
“我……我……还有点事,今天想先走……”
“啊?”
“对不起。”
弘之行了一个礼,一把抓起书包和素描本,飞也似地逃离美术室。
据说弘之受到身为日本画画家的父亲的影响,在记忆还不是很清楚的三岁左右就开始画画了。
“啊,反正只要给他纸和蜡笔就可以让他安静好半天了,说来也挺轻松的。”
这是代替弘之早逝的母亲将他抚养成人的姑姑律子说的。
“只是啊,要是在他画图的时候叫他吃饭或洗澡,他的心情就会极度恶化,甚至还会哭得让人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是伤脑筋哪!”
“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弘之一脸不高兴的一边用手抓起她做的炸鱼吃,一边回答道。
“倒是小律啊……”
“啊,我有不好的预感。”
律子用细长的眼睛看着弘之,若无其事地说道。
“当你用‘姑姑’以外的称呼叫我时,大概是想赖皮的时候了。”
和父亲年纪差了一截的律子和弘之年纪差了不到一轮。尽管如此,弘之却还是毫不在乎地说道。
“‘姑姑’就是‘姑姑’嘛!”
“从小你就是这样,老是有奇怪的事情就这样,也不知道该说你老实,还是说你不懂得察言观色……”
律子呼的一声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赖皮鬼,随你爱怎么称呼都无所谓,可是,有求于人的时候你好歹也买个礼物什么的贿赂贿赂我吧?”
被姑姑这么用筷子一指,弘之顿时哑口无言。
“时……时候不对嘛,我有什么办法?”
“真是的……”
律子夸张地抱着头,然后抬起头来。
“哪,又要赖什么皮了?我把话说在前头啊,预支零用钱或借钱什么的一概不准。哥哥才刚刚骂过我,说我太宠你了。”
“我又不是乱花钱,大部分都是买画材嘛!”
弘之把身体靠向桌子,嘴巴歪斜一边。
“不用担心。就小律的存款而言,应该还不成问题嘛,对不对?”
弘之清了清喉咙,紧追不舍地敲诈律子。
“什么意思?少给我装模作样!有话快说!”
“那个吗……我老爸的画材不是都从小律上班的采美堂买的吗?”
为了照顾完全没有生活能力的哥哥和正值成长最快、生活最乱时期的侄子,律子只有找那种上班时间可以通融到某种程度的工作。超级写实派的律子从短大毕业后,很乾脆地推却了许多有休假制度和高薪的一流企业,二话不说进了和哥哥工作性质常有往来的画材店工作。磨练了五年之后,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个账簿的保险箱的负责人,据说连店老板都得让她三分。
“难道……没有给员工优惠价什么的吗?”
“啊?”
“我是说……”
“等一下!”
律子把手举到弘之的面前,打断了他的话头,专心地炸着她的东西。她快速的将白肉鱼盛到盘子上,然后回过头来说道。
“弘之,我把话说在前头,我的店里是专门做日本画和水墨画的画材生意。跟你画的与油画水彩相关的画材可扯不上什么关系……”
“谁说要什么油彩来着?”
弘之一把抓起热腾腾的炸鱼往嘴里塞,整个脸颊涨得鼓鼓的。
“那些油彩我大可以偷用学校的画材,或者请高木学长帮我买呀!我要的是日本画的画材。原本是可以跟老爸偷一些的,可是,他是那么细心的人……”
“弘之……”
律子不由得睁大了她那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弘之则有点不快地看着她。
弘之的父亲木城久嗣算是一个中坚层次的日本画画家。虽称不上是号称百万以上的超级画家,但是其端整而华丽的画风及稳定的功力却获得相当高的评价,目前在美大和专校执教鞭,同时也不断地发表个人的作品。
弘之是他的独子,父亲的工作室就等于是他的摇篮,所以绘画的功力达到某种程度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可是,弘之在脱离儿童画的领域之后,也从来不想选择日本画表现自己的画风和画功。小时候拿来当玩具来玩的矿物和胶……在这几年内他也从来不想去碰。
“我把话说在前头,小律。”
弘之以律子刚刚的说词回敬了她。
“我可没有兴趣画父亲那种风景画。我不想画那种光是有美感,却了无热力的画。”
“弘之,你这样讲太过份了。”
律子忽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剥卷心菜。菜刀剁剁剁的声音响起。
“哥哥的画就保持这样。那是哥哥的世界……因为有人确实了解、支持他的画。”
“……我没有兴趣去画那种……只能当成一种装饰品的画。”
“弘之。”
律子只是沉静地制止了说话语气有着独生子特有的放纵的弘之,然后继续她的刀工。
“……小律。”
锅子噗噗地发出滚沸的声音……大概是味增汤吧?
“小律。”
微微洞开的小窗外面传来了水珠弹跳的声音。好象开始下雨了。
“我说小律!”
弘之轻轻地抓住年轻姑姑的肩膀。
“别闹了,赶快去换衣服啦!顺便去把关在工作室的哥哥拉出来吃饭……”
“小律,我跟老爸都不是兔子耶!”
“啊?”
弘之用手指了指。在菜板上堆了几乎象小山一般的卷心菜丝。
“啊呀……”
律子的注意力是相当具定向性的。只要心里想着一件事,其他的事情就都不存在似的。从出生之后就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的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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