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那个,这里有人吗?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啊,虽然第一眼看下去容易被糊弄住。纯白的巨大窗帘,遮挡在高大的落地窗前,啊,也可能那里根本没有什么落地窗,虽然光在从外界不断透进来。整个空间是一个用雕饰着花木图腾的天花板罩起来的环,洁白而封闭,有点像一把伞下的世界。这个世界空空如也,视线里充斥着窗帘光滑的质感在同样光亮的地板上折射出来的白色光痕,除了……
我走向这个圆厅的中心。
一个小小的入口,与它连接在一起的是一条深邃的楼梯,很暗。我俯下身,发现一眼下去竟看不到尽头。
走到这个圆厅里来纯属意外,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需要细说,因为既繁琐又无聊。现在最关键的是,要不要下去。
我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脚已向着阶梯迈出了一步去。
于是就这样一直往下走。
光线渐渐变得昏暗,我开始凭着直觉而不是眼睛,摸索着继续向下的路。阶梯偶尔拐弯,而且幅度还不小,我的手紧紧地扶住虽然看不到、却一定就在手边的楼梯扶手,缓缓下行。
好像已经很深了的样子。
直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任何声音,也没有发生任何能让人提起兴趣的事情。我忽然意识到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不是你看到了一个洞,下去了,被怪物吃掉了,而是你下去了走了半天,才发现根本没有底,必须得原路返回。
这就在这时,我的左脚抖了一下。
我完全理解它的惊讶。
它本想触到下一级阶梯的,可是却猛然和右脚站到了同一个水平面上,当然会有点不适应。
看来…到底了啊。
欲孽天使 外篇 光之文(三)
我摸到了些什么。
异常的昏暗中,不能知晓身边的空间到底有多大,似乎手能摸到的就是整个世界,于是这个世界就我而言,变成了一面墙的形态。
上面有字。
或者是画吧…弯弯曲曲的笔画过于复杂,让人想起古老的大地被流水割蚀后留下的痕迹,至少要过千万年才能留下这样的痕迹。我的手沿着这流水的痕迹缓缓移动,越来越意识到,所谓的字或画很可能是一幅地图。
而它的终点……
“啊啊啊——!”
那个…不好意思叫得声音有点大…不过这实在不能怨我,因为黑灯瞎火的时候,手忽然摸到了一个软软的、冰凉的、有五个分叉的还会动的东西实在是很惊悚!
可是等等…这种东西怎么听上去这么像……
手?!
“啊啊啊——!!!”
我当时坚信那是一只断手,因为我可以确定身边没有人,眼睛看不见,但这种直觉还是有。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错了。
真的是人,而且,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就站在我的身边,近得只要我再向左挪一步就会不仅摸到她的手还会踩到她的脚。和在外面看过的所有女孩一样,她穿着纯白色的长裙,有着美丽的脸庞和微笑……
啊,对不起,说顺口了,她其实没有笑。
黑暗中,一道柔和的光圈环绕在她的周身,波痕般缓缓流动,自然得如同深海中的明珠放出光彩。然而,她本人却并没有这种光来得灵动。
我甚至有一个瞬间,以为她只是一个木偶。
那是一张寂寞的容颜,眉梢淡,而微微下压,像柳枝谢了春色,明明还有盛夏的大好时光,却徒然寥落了起来。看似不经意梳起的发,其实细看去非常讲究,然而素淡,整个发髻仅用一根朴拙的木钗固定,竟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我一直在看她的眼睛,她竟也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那是两潭没有波澜的水,里面映出了我的影子,却没有我这个人。
唉,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儿,怎么木成这个样子……
“嘿嘿,抱歉啊,吓到你了吧?”我的手居然还拉在她的手上,“别怕啊,我是从上面下来的。”
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推掉我的手,转身向着墙壁延伸的方向走去。
我一时激动得快要哭出来。
她她她…她看到我了!不仅看到了,还摸到我了!!
眼看着那柔和的白光就要从视线里消失,我忽然反应过来,再不快点,世上唯一能看到我的人就要这么擦肩而过了!
“喂——等一下等一下!”
……
找到同伴的代价就是暂时失去视力。
呃,别误会,我的眼睛没有受伤,只不过是暂时被蒙住了而已。
这应该是她一直呆的地方,因为很凉。
不是冷,是凉,像泉水从山涧深处流淌出来时那种清润的,带点寒气的凉。这里很大,因为我摸着墙壁练习走路的时候,半天才能摸到墙角。
好在她一直在我身边。
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能听见。而我能听见的,也只不过是她的脚步声而已。
她好像真的…不会说话。
“嘻嘻…我有点饿了,有吃的吗?”
这么说的时候她会喂我吃东西,一种甜而软的年糕,很香甜,也很凉。
“你平时都做什么呢?一个人玩可是很不容易…啊,我想到了,咱们来玩瞎子捉人吧!你看看,我蒙着眼睛正好玩这个,嘿嘿……”
这样的时候她就会陪我玩,一直玩到我觉得累。
这里的时光和外面一样,几乎不会流动。我感觉不到光线的任何变化,而这里,既不亮,也不暗,也就是说,既不是外面的庭院,也不是地下的密室…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呢?我的智商好像不够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呐…于是下一话题:
“你不会说话的哈,那会写字吗?你不用把我眼睛上的布解开,就拿着我的手写就好,我能猜出来!”
好半天,没有一点动静。
就在我决定放弃这种奢望的时候,我的手,被人拿了起来。
然后,缓缓地被举起,放到光滑的墙壁上,移动。
啊…就像画图一样啊……
慢慢的,某个图形在我手底下生成,像千沟万壑的大地上又添了一笔新伤。我渐渐不需要通过看,就能感受到这种图案的轮廓,以及下一笔的走向。
我开始惊讶,同时迷惑。
我惊讶于这文字的复杂,我迷惑于自己对这种文字的感觉…似曾相识。
她还在写,一遍又一遍。
我恍然意识到,这么半天下来,她写的都是同一个内容,而且,最多不超过两个字。
闭紧双眼…我觉得我开始能够解读…那是她要传达的某种信息……
天?这个字是天么…天什么?天空,天宇?还是……
她的手停下来,似乎已经累了。
我的手却开始动。
我相信,她现在正睁大眼睛看着墙壁,没有一丝波澜的潭水至少会荡起一点涟漪。
我在重复她刚刚写下的字。
天幕。那两个字是“天幕”,对么?你的名字?
……
天幕沉静得像一个木偶。
至少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来不曾说过话。
我眼前的厚厚的白绸被撤去,却陷入了一个更深、更封闭的境地里。像一盆花,被养在密闭的温室里,而天幕则是养花的人,她离去时,世界寂静得只剩下我自己,她来时,世界又变成了她本身。
这里连一个小房间都算不上,如果一定要比喻,它更像一具立着的棺材,很大的棺材,我能在里面站起来,坐下去,简单地转个身,或者靠着它窄窄的壁睡一觉。
天幕不在的时候,我就一直睡,可是一场梦做没做过。
纯净的空白。心很静,静得仿佛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无所求,无所谓欢喜或者悲哀,更不想得到什么,只觉得这样就好。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尤其是对天幕来说,更是如此。
我变成了她的声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能读懂她的心思,一开始可以不借助手指在墙壁上的滑动,后来甚至不必借助眼神的交流…只要她离我十步以内,我就能听到她内心深处的声音。
于是我替她讲话。
她好像开始见人,见各种不同的人;她好像有很多身份,各种不同的、却都十足高贵的身份…每每她和别人交谈,我都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我却能替她说——就靠在这个棺材的内壁上,用嘴替她的内心发出声音——我知道她就坐在紧靠着这具棺材的一个巨大的、华美的座椅上,和我隔着两道隔板,一道是棺材的,一道是座椅的靠背。
就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直到有一天,她在和别人的对话中哭出来。
她的心语很凌乱,我只能同样凌乱地将它们表达出来…我听到她的心在哭泣,于是在转述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那一晚,她在我怀里哭到天亮。
天真的亮了,从那一天开始。
有天亮,就意味着也有了天黑。我忽然发现,这种昼夜交替的生活是我所熟悉,所能够适应的,而具体是为什么,我却不能得知。
在那不久以后,她告诉我,她要离开这里,独自一人,前往一个陌生的、黑暗的地方,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
我问:那我呢?
她说:和我一起。
我点头:好。
她说:你已是我的一部分。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拒绝。因为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就依附于我面前的这个人身上。
我活着,因为她需要我,我是她的声音,这就足够了。
欲孽天使 外篇 光之文(四)
在那不久以后,我们就起程了。
路很长,很远。
我们乘坐的巨大的纯白色云车,被有着星光颜色的天马拉着,沿着一条在乌云中开凿出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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