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警车追来,辰奕尽捡小路奔冲,没多久支持的警力增加,重要路口皆设下了岗哨路障,不
过,警方人力再多,却忘了山魑会在本地设堂已久,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很快支援的人手也出来
了,故布疑阵扰乱追缉,等警方发现拦截到了错误车辆,颖洛早已换上另外一台车,往外县市避风
头去了。
颖夏这里没听到任何风声,却发现当天放学时,司机诚之没来,反倒是顾嫂带他到附近一间饭
店去住,颖夏纳闷地问为什么,顾嫂只说目前不方便回家,其余没多说什么。
颖夏逆来顺受惯了,也不知道父亲搞什么名堂,饭店里一个人睡在偌大的房间里时,心里却有
些慌。
爸爸会不会不要我了?
虽然几个月前,他害怕、怨恨父亲,到如今,负面的情绪早就烟消云散,他喜欢父亲,就算父
亲常常不顾他的想法,随时随地对他做些讨厌的事,可是心底深处,他不反感。
他单纯,却不傻,小时候长辈都当他是隐形人,觉得只要供给他最低限量的生活需求就可以,
却忽略小孩儿最希望获得的是爱护与注意,从没得过的东西由父亲给了回来,让他忘记了,这个父
亲其实也忽略过他十几年。
颖夏不记恨,只看得到现在,但是,人说幸福常常如泡沫一般短暂,那么等时间到了,泡沫破
裂,父亲也会不说一声的丢弃自己?
担心、恐惧、他希望能立刻见到父亲,却只能乖乖接受安排。
这一晚他哭着睡,第二天早上却又拭干眼泪,换上饭店干洗好的制服,提着书包到学校上课。
第三天上午,第二节国文课刚结束,学校保健室的护士阿姨趁颖夏上洗手间的时候把他叫住,
说他们班上的同学在刚开学时都已经完成了健康检查,目前只少了转学生颖夏的资料。
颖夏不疑,跟着到保健室,护士阿姨把门锁起来,要他脱掉长裤。
“嗄?”颖夏搞不清楚到底怎么了。
长黑色假发被丢过来,还有一件深色百褶裙,让颖夏更是一头雾水。
“颖先生吩咐我在学校里照顾你,他说你很容易受人欺侮。”护士阿姨说。
颖夏眼一红,却还是不懂,这跟假发长裙有什么关系?
护士继续解释:“颖先生被警方通缉了,学校外头也有人在监视,他无法现身,让我带你去见
他。你赶快扮成女学生,我会跟门口警卫说你严重贫血,要送到医院去。”
“被警方通缉?为、为什么?”颖夏一下子慌了,却又幡然醒悟,原来这就是父亲送他去住饭
店的理由。
“路上我再跟你说。快换衣服,我们要在放学前赶回来。”
颖夏满心都是疑问,也不知该不该信任这人,考虑了几秒钟后,想着几天没见到父亲,或许他
真的遇上麻烦了,忧心之下,还是听话的脱掉长裤换上裙子。
这学校男女制服的上衣是同款形式,唯有下身不同,女生是裙子,男生长裤,颖夏换过衣服戴
上假发,又挂上黑框无度数眼镜,皮肤白皙腰杆细的他这么装扮下来,还真有点日系美少女的味道
。
护士的车子就停在教职员停车场,催促着他快走。颖夏低头步行,没穿过裙子的他觉得胯下空
虚得很,走路时带起风吹进裙摆里,凉凉的真不习惯,幸好很快就上了车,前座的他双手抓紧裙摆
,长发半掩面,不用特意假装,就已经是副病恹恹的美人样。
经过传达室时,学校警卫认出开车的护士,问也没问就放行,而护士担心监视的人起疑,一开
始先往医院方向行驶,在医院附近绕几回,确认没人跟踪,立刻上了的快速道路,往南方而去。
路上,护士简短说了颖洛透过别人传给她的讯息,她并非山魑堂内重要干部,只知道堂主因为
买卖毒品,现场被警方破获,目前潜逃他方。警方掌握到线索,知道颖洛的儿子就读市内高中,分
析颖洛会携带儿子潜逃,所以这几日派人在学校外盯哨,等着颖洛现身。
颖洛沉住气,知道警方盯哨颖夏有个好处,就是躲在暗处的敌人反而不敢对颖夏下手,警方的
行动反而帮了大忙,他却又因为偷渡出外在即,无论如何想在离开前见儿子一面。
车开了一个小时之后下交流道,一辆蓝色轿车等在那里,司机看来是普通人,也不说话,载着
颖夏转往其它道路,路面愈来愈小,地点也愈来愈偏僻,到了一个小乡镇里,颖夏换搭另一辆破旧
的休旅车,发现司机是熟人,才真正松一口气。
阿豪,父亲身边最忠心能干的左右手,胡渣凌乱满脸疲惫,衣服肮脏邋遢,浑没有平常干练潇
洒的样子。
“少爷,山路颠簸,你忍忍。”阿豪替他绑上安全带时,这么说。
阿豪没说错,接下来的山路不但狭窄,还很不平整,大部分路段沿山壁开凿,只能容一车通过
,常常右边几乎擦过山石了,左边却只隔一公尺就是垂直峭壁,更别说那连环的弯路陡坡,半个小
时之后,颖夏也晕车晕得昏淘淘,连风景都不会欣赏了。
终于在一间小屋前停下,那是一座木制度假小屋,应该是山下农民上山工作时的临时住处,发
电机运作着,屋旁由剖半的竹子引下山泉水来,还算是相当舒服的居所。
“大哥在里头,少爷你进去吧,待会我再送你下山。”阿豪说。
“谢谢阿豪哥。”颖夏说,迫不及待冲入小木屋里。
木屋里头隔间成起居室及一间卧室,昏暗的内部环境让颖夏的眼睛一下适应不良,好一会才发
现起居室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稍显落拓,胡渣满脸发梢零乱,是颖洛,另一个人外表整齐多
了,颖夏不认识。
颖洛乍见颖夏,眉头警戒的皱起,仿佛从没见过这人。
“爸爸……”颖夏喊,虽然是小别后重逢,他却还是拘拘谨谨,只是眼睛发酸,想流泪。
“小夏?”颖洛认出了声音。
另一个男人说话:“颖洛,我记得你是叫儿子来,怎么变成了女儿?”
女儿?颖夏先一呆,继而想起自己是做女生打扮,当场发窘,难怪刚刚父亲认不出来,正想扯
下假发,颖洛阻止。
他对那人说:“我跟儿子说些话。”
那人就是天河帮的居宇楼,他摆了个请便的手势,转身走出去。
“过来。”颖洛招唤着儿子。
颖夏小小心心走过去,被父亲拉往后面卧房,门关上,抱着他坐到床上,摘下儿子脸上那副伪
装的眼镜后,详详尽尽地看,虽然儿子眼睛泛泪有血丝,气色还不错,应该没吃到苦,放了心,搂
抱起他,几天来难得的心灵平和。
扯下那长长的假发,露出儿子原来的样貌,颖洛说:“小夏扮女孩子是很漂亮,不过,爸爸还
是喜欢看你原来的样子。”
颖夏也仔仔细细看父亲,才几天没见,父亲颓唐许多,曾经看惯的那种霸气被疲累的情绪给排
压,即使是狼,也有累累若丧家之犬的时候。
“爸爸……”很多话想说,却全部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颖洛轻柔抚摸儿子脸颊,粉嫩嫩的脸颊。
仓皇的几日里,他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全心全意念着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想念如同一把刀,
无时无刻,深刻的剐剜着肤骨肉筋,这种感情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有,颖洛几乎可以这么确定
。
“爸爸?”颖夏见父亲发呆,又叫了一下。
颖洛回神,苦笑。
“你应该听说了吧,我失去了山魑堂,连家也回不去……”
颖夏睁大眼睛,在发怔过一会儿之后,身体不安的扭动。
“几年来在这里拼下的基业毁于一旦,连你都必须……”说不下去,却抱得更紧,顽固的以为
一松手,他就会失去这宝贝儿子。
颖夏还是扭动着,想把手给伸出来,颖洛叹了气,松开。
“害怕了?”
颖夏摇头,攒着眉,有点儿委屈又有点儿固执,然后,已经自由的双手主动抱住父亲,同样抱
得紧,怕只要一松手,他就会失去这个父亲。
“爸爸……”他仰头:“我不读书了,我们躲到远远的地方去,你别露面,我可以出去工作,
我会养你。”
惊异在暗沉的眼底一闪而逝,颖洛原本以为乖宝宝颖夏会学电视上某些悲情正义的主角,劝自
己投案,却没想到儿子会说出意料之外的话。
颖夏继续说:“……没有房子没关系,没有学历没关系,我可以去超商、快餐店打工,我会努
力赚钱……”
勇气与毅力鼓荡在胸口,从来被动胆小的颖夏是真心诚意想这么做,那些提议原本是以前他幻
想自己有一天逃开家里出外生活时,所拟定的人生规划,可是现在,他把父亲置入了规划里。
见父亲看来的眼神有些怪,他立即脸红低头,也不知父亲会不会取笑他。
颖洛真的笑了,这可能是儿子有史以来说过的最长一串话了吧,在父亲可能银铛入狱的前夕说
出这番话,真不愧是他颖洛的儿子。
数日来,因为躲避警方追捕,逃到这很久以前就设立的避难小屋里,一方面要稳定外在局势、
另一方面要安排出走路线,没时间睡眠,身体跟心灵被逼到极端的境界,这时却因为儿子的一番话
,焦躁被抚慰,一壶清凉泉水当头淋下来。
连儿子都这么坚强,当人老子的又怎能丧志?他可是有“恶鬼”称号的黑道堂主,这几年的基
业是他白手起家打出来的,以他的能力本事,就算楼塌了,他也能另外重造一栋。
只要给他时间,东山再起并不难。
“小夏宝贝,让爸爸告诉你……”反抱回去,声音又回复了以往的危险、威胁。
“嗯……”
“没有了山魑堂、没有了那栋房子,不表示养不起你,爸爸这几年存到瑞士的钱足够你挥霍十
辈子,听到吗?就算我不在身边,你也别给我出去工作,当儿子的就乖乖给爸爸养,别给我胡思乱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