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他全身已经湿透了。他不由想起那天的场景,他把帽子递给自己,对他说,风雨欲来,拿著它,或许有用。他看著自己被雨水打湿的手,曾经有只手,将它握住,每一条掌纹都被温暖了。他哪里想得到,他竟会是自己的儿子,是他生出来又抛弃了的孩子,他以为是一次新生,是久违的幸福,是情意绵绵的陪伴,是爱欲横生的不舍……
为什麽会这样?原来世上真有因果报应,它无处不在,它铁面无私,它有著一双毒辣的火眼金睛,它看著谁──谁迟早都会承受酷刑。
这几天上班,他很是魂不守舍。心情十分沈重,像是压著一块铅。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种焦头烂额的感觉。
就是回到家也不能带给他半分安全感,就是他独自一人也难以达到勉强的心宁,因为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没有救赎,就算有,他也无法靠近。因为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死角,出路早就被他自己封死了。可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愚蠢最不可救药的作茧自缚。
这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回到家,他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直不怎麽清醒,好像蒙著一层布。时不时就要汗湿衣襟,时不时便要堕入未知的痛苦。
刚把钥匙插进去,耳边就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那晚你跑得还真快,转眼就不见影儿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背就被冷汗湿透。就像得知亲人遭遇了不测那般,整颗心剧烈地颤抖,然後僵硬住。他慢慢转过头来,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男人叼著烟,靠在旁边的栏杆上,表情还算理智,声音还算平和:“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毕竟我们父子分开了几十年,而今我突然站在你面前,你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也正常。”
他一直维持著平缓的语调:“你倒是逃得远,把一切都忘掉,我呢,你知道这些年来我是如何苦苦煎熬,我心里的阴影不比你浅,心中的痛苦也不比你少,但是我跟你不一样,我勇於面对,绝不做缩头乌龟,一旦有了机会,我就拼命地寻找,我把找到你当成我毕生的目标。而你呢?你可能巴不得我死了,好尘封那不堪的往事。你认为我说得对吗?”
但是岚廷旭没有回答他,或许永远都回答不了,虽然他们因为血缘关系联系在一起,但是心境和观念始终无法一样。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莫镇宇说完,便转身下楼,没走几步,又回过头:“爸,你欠我太多了。”
这一声爸,如一声闷雷,直直打在他心上。
打开门,岚廷旭一下就软倒在沙发上。
和自己的子女重逢,不管怎样,都是一件值得高兴和庆幸的事。而他却如临大敌,迟迟无法唤他一声儿子。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但是错已铸成,说什麽都毫无用处了。他找不到理由来宽慰自己,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理由,都是不存在的。
就算对方以死威胁,他也是莫可奈何,难以启齿。绝望的深渊,最後的那一分美丽,他连怀念都是罪不可赦的。因为错得太深、太狠,太悲恸,太凄迷。
☆、29
从那以後,莫镇宇常常来找他,只求一个答案。他是个固执的人,他的儿子也是个固执的人。两人的固执碰在一起,就成了无处可去无法可解的孽缘。
相较於他的惶惶不可终日,莫镇宇显得非常有耐心,简直虔诚得不可思议。虽然对方不停地逃避,他却没有一丝的火气,只有一双隐忍得疲惫不堪的眼睛。
“我知道,有个人伤害了你,你所受的痛无时不在提醒你,你和他的孩子,是不该存在的。但是,你不能因为这段令你痛苦的感情,也把我搅进痛苦的深渊里。你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权力。”这个时候,他还存有慢慢给他讲道理的理智,他的用心良苦,比起天下任何愿意付出的人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首先你要搞清楚,我来找你不是责怪你的,也不是看你如何如何的自责,我只是想要个父亲,自己的亲生父亲。你是我从小缺失的那部分,唯有你才能使我的生命完整。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用意?”
岚廷旭摇头,不停地摇头。是的,他明白,他都明白。但是要他认他做儿子,却是天下最难的事。他无法,从容地欣慰地,将他拥入怀里,无法体会,失而复得那种珍贵的神圣的心情。
见他仍是执迷不悟,莫镇宇的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痛心:“为什麽,为什麽你不肯认我?是顾及我的养母养父,还是仍旧未解开心结?爸啊,你怎麽可以这样对我?我究竟哪里不好了?”
殊不知他哀求的姿态,让对方更是无地自容。岚廷旭的心里是满满的迷茫和刺痛。他要怎麽才说得出口──他和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床上颠鸾倒凤,他一直把他当做情人而且还是两情相悦那种!他怎麽说得出口?他还有脸麽?那时候他是怎麽张开腿的?在他身下无比幸福地享受!他要怎麽办,要怎麽说,怎麽才算好呢?他不知道!他快疯了!
莫镇宇自然不知他心中的天人交战,只道他是什麽言语都融化不了的无情冷漠。他的心寒透了。那麽多年,他对他不削一顾,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又是一番彻头彻尾的拒绝。他虽然长大了,心思成熟了,会担当,会体谅了,但也远远承受不了这麽多。
“你至少给我个理由好不好?你究竟在想什麽,我真的猜不出。”但他还不肯放弃,仍旧不死心地渴望他的爱,渴望他的醒悟。
“对不起……”岚廷旭狠了狠心,最终憋出了这麽一句。莫镇宇脸色一变,转身摔门而出。那被震得摇晃不止的门板就两人之间的关系,岌岌可危,无法善了了……
莫镇宇走後,岚廷旭的心乱到极点。很想找个人倾诉。但是能够倾诉的那个人已经被他伤透,从而走远了。
他只能去找吴恩源寻求慰藉。虽然他知道那毫无用处。这是他一个的事,且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的事,若他无法决断,也就没有人能够解开。
吴恩源见到他,立刻笑了起来:“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给他倒了杯茶,便在对面坐下:“我已经见到那个人了,高高的,有点瘦,样子长得不错。看他为人处世的风格,以及教养谈吐,都算是中上的。恭喜你,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伴侣了。”
岚廷旭摇头,只是苦笑:“恩源啊,你不明白。”他怎麽不适合他,他们是父子,雷同的难免太多。只怪他开先被迷了眼,认为男人与他的种种契合,都是缘分的启示。他欣赏他身上的那份淡定,那份洒脱,其实不过是在自我欣赏罢了。真是可笑啊,他的眼力竟然如此笨拙,从而犯下了无法弥补的大错。
“你好像有心事,不如说来听听,我来替你解惑。”
岚廷旭心灰意懒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著茶:“你帮不了我。连我自己都帮不了自己。我看,我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吴恩源摇头,表示不赞同:“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你认为复杂的事,在我这里就变得再简单不过。你为什麽不肯试试呢?”
岚廷旭不接话,只是问:“他来找你做什麽?”
还是老样子,只要一碰到他严肃的问话,吴恩源就会露出老顽童的模样来:“你放心,他找我,肯定不是和我相亲的。”
“我是认真地在问你,麻烦你别乱扯。”
那人笑了起来:“岚廷旭同志,难道妈妈没告诉你,人活著,心态要放端正?别这麽小题大作,穷凶极恶的。”把他调侃够了,才如实招来:“他想找我买一幅画,顺便说起了你。岚县长既然是我和他的共同话题,自然要好好谈论一番。”他喝了口茶,接著说,“当然,我也在试探。不过这小子的确很出采,你提一个问题,他可以给你许多完美的答案。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如果我有这样的儿子,根本不用操心,自己安度晚年就是。”
说者无意,听者揪心。即使萍水相逢,别人都禁不住有这样的想法,而他本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却对他避如蛇蝎,推三阻四。所以说世间很多事,真的说不清楚。
“你们进展得怎样了?”吴恩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简直是追著他八卦,恨不得立刻将他‘嫁’出去。
岚廷旭想笑,但他笑不出来,如果对方知道他的恋人变成了他的儿子,还会这麽肆无忌惮地揶揄他吗?
真相太沈重了,即使他想背负起这个责任,都只有望而却步的份。他照顾过他一天吗?他关心过他的成长吗?他跟他说过知心话吗?他把他当成宝贝那般重视和爱护过吗?没有,有的只是和他一夜肌肤相亲,他不但没有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还夺去他的贞洁,让他蒙羞一世!
他是那麽卑鄙,那麽无耻,那麽可笑,那麽肤浅,有什麽资格,究竟有什麽资格让他接受他这个父亲?
伤害一旦有开始,就永无止尽。
信任一旦被撕裂,就失之千里。
爱,一旦被曲解,就成了地狱。
他辜负了他的几十年,不得不继续辜负下去。
作家的话:
接下来有点煽情~~~~~~~~不过大家应该会习惯,我就是这样的风格~~~说实话,我是正儿八经按照现实生活的思维写~~~~~~~~~~唯一的一点,就是想把感情写得真实而纠结~~~~~~~~而且这种文字要气氛很好才写得下去~~~~~~~~昨天写的两章听的是春江花月夜~~~~~~~额~~~~~~~~~还提前把今天抽的烟抽光了,擦啊
☆、30
聊到晚上,岚廷旭才无精打采地走回住所。
下意识地掏出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是开著的,大厅空无一人,转到厨房,便发现一道修长的身影。
“你是怎麽进来?”若是曾经,莫镇宇私闯民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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