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把手上的书卷放下,淡然说道:
“这件事为父参与谋划,自然是知道。”
听到牛金星这么说,牛佺唉呀一声,可却不敢作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得是连声说道:
“当日儿子作为使者去和恩公会盟,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咱们闯军不入归德府,开封城,其余自为,闯王也是答应了的,怎么今日却突然背弃盟约,这让咱们如何面对恩公,又如何面对天下人。”
“荒唐!幼稚!当日结盟是当日,如今是如今,当日间闯王可有如此的声势,当日北直隶可曾如此的空虚,当日罗汝才可曾和闯王合兵!这等两军盟约,都是些权宜之计,若是闯军不如当日,那这盟约自然是要守的,可今日这局面,若是依旧守约,那不是守信,那是迂腐!”
牛金星的一番话,好似是一盆凉水,把牛佺从头到脚的浇下,这年轻人未接触这社会之前,总是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比如说相信真善美,相信信用。
可这政治之中,勾心斗角,阴险诡谲才是常理,翻脸不认人才是常态,完全是阴暗之事,牛佺对李孟报着一腔感激之心,而且会盟之事,又是他一力办成的大事,心中下意识的想要维护,但却被这无情的现实击破。
“十八孩儿当主神器,十八孩儿当主神器,宋献策的谶词,还真是有几分道理,松山这一败,朝廷在江北几乎没有兵马可用,空虚异常,可闯王的势力却如此的蒸蒸日上,愈来愈势大,莫非真有天命的护佑。”
牛金星也是有些感慨,按说那李孟近十万的兵马就不是朝廷的军队了吗,不过在闯营的上下,凡是和胶州营打过交到的,心中下意识的不把李孟的属下当作朝廷的兵马,而是看作独立的势力了。
松山之事,在山海关附近开设分号的灵山商行知道后,快马朝着山东急进,路上不停的换马,有两匹马跑死路上,这才是在尽可能快的时间之内,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山东。
这消息迅速的被整理成了文档,并且发给各个有级别阅读这消息的人,李孟和下属的军将也仅仅是痛惜而已,同时,马罡、周扬等文武却在第一时间提出来再次的扩军,眼下胶州营李孟的本部将近两万,马罡、赵能、陈六也有一万五千或者两万的兵丁,而且是刚刚扩军一万。
不过得到了松山那边的消息,很多胶州营嫡系的人马心中的想法却不是什么悲戚和恐慌,反倒是觉得颇为的兴奋,相熟的军将们在议论,自己的部队有没有可能派到北直隶镇守,莱党和兖党的文人则是纷纷发文抨击朝政糜烂,说正是因为江南士人把持朝政,才导致有这样历次的大败,火力基本上都是集中在兵部尚书陈新甲身上。
实际上,倒也不用山东的这些在野文人抨击,天下士人,朝中百官都是弹劾兵部尚书陈新甲,不过崇祯皇帝却全力的庇护,兵部尚书陈新甲居然官位不倒,这也是异数了。
但这个消息在两位特殊人物的那里,反应却明显是不同,老太监刘福来看到这消息之后,默然了半晌,看到丫鬟抱来的李宏,这才是笑了出来,祖辈看见孙辈,不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都是抛到一边,这也是常态。
孙传庭那边因为阅读文报的级别提升,这松山之事的消息,自然也是被他知晓,李孟出于某种恶趣味,专门派人去观察孙传庭的反应,孙传庭看后只是长叹一声,就那么坐在书房中,呆呆的坐到天黑。
每日间都有专人去给孙传庭送文卷文书,第二天那名亲兵又去送文卷文书的时候,据孙家的家人说,孙传庭在书房呆坐了整整一天一夜,人好像是魔障了一样,早晨起来才喝了点稀饭。
那名送文卷的亲兵按照规矩要把这些合订的情报之类亲手交给孙传庭,孙传庭双眼已经是熬的通红,脸色也是青白居多,只是和那亲兵说道:
“替老夫带句话给李大人,恭喜了……”
自从消息传来,空架子的山东巡抚颜继祖和被软禁的监军太监陈敏都是惊恐万分,倒不是为这大明江山如何的担心,而是北直隶空虚,朝廷恐怕要调山东兵马北上驻防,这李总兵可不是听话的角色。
要是又是拖延不从,朝廷不敢动这等统兵大将,那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了。
李孟和他手下的班子也是谋划多次,如何避免自己的兵马被调到北直隶,尽管山东和京师的诸位以种种的途径得到了松山之败的消息,但这消息委实是太过惊人,的确要做好方方面面的准备才能放出去。
将将进入八月,闯营大军开始缓缓的向东北方向移动,南直隶凤阳府有明朝的大兵驻扎,已经是森严戒备,但闯军的目的不在此,反倒是跨过开封府南部的商水县和陈州,准备进入归德府。
南直隶驻扎的官军松了一口气,心想只要是不来犯自家的地盘,那就万事大吉,至于对面的大明疆土如何祸乱,不在自己的防区之中,那就不干自家事了。
杨文岳溃逃,傅宗龙被杀,开封府的文武兵将已经是一日三惊,呆在开封城内不敢轻出,闯营大军在开封府南部经过,商水县和陈州都是被攻破,县令和知州被杀,可却没有人敢于支援。
田见秀率领三万闯营的兵马缓缓推进,虽然是行动谨慎,可一路上却没有任何的阻拦,第一战是在归德府和开封府交界处的马厂集。
拓城守备贾大山出归德掳掠流民,却和这田见秀率领的闯军前锋遭遇,双方仅仅是小战。
田见秀的大军尽管是占据优势,可一接触之后,马上是停止了前进的势头,后退十里,等待后续的部队汇合才继续行动。
而贾大山的部队见到敌人的大军,当然也不敢贸然的行动,匆忙的退回了归德府拓城,闯军对自己的行动丝毫没有什么隐瞒,这么庞大的军队,也不能隐藏住自己的行动。
马厂集距离归德府拓城县已经是很近,田见秀的闯营前锋有将近四千骑,贾大山出来收拢流民的队伍不过是三千左右的步卒,田见秀追上这支兵马,并且是完全的歼灭掉也是没什么问题。
双方接战,贾大山的兵马甚至还吃了点小亏,本以为覆灭在即,可田见秀却不敢继续上前,反倒是收缩部队。
这才让归德府的兵马缩了回去,回到拓城县的贾大山真是吓得魂飞魄散,凡是骑马的部下,统统让他打发出去求救。
现在的归德府两个屯田田庄,有正规军三个营,武装庄丁以及贾大山自己的人马也能凑起来五千人,但这八千多兵马和李自成、罗汝才的大部分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田见秀在马厂集和陈州一带,一直是不动,仅仅是小股的骑兵进行侦查和试探,等待闯王率领的大军。
田见秀等了五天的时间,归德府所有能动员起来的兵马全部都是囤积到了归德府和开封府的交界处。
除却上面所说的那些人马之外,还有归德府以及开封府不少土豪乡绅的所率领的乡勇民壮前来助阵,这些人最多的也就是千人一伙,少的不过是一百多人,都是在地方上有田地,有身份的豪强地主。
这些人就是所谓结寨自保的那些地方士绅,大明统治的基础阶级,归德府和拓城县的大小官员看见这种景象当真是目瞪口呆,想当年“李振海”,也就是现在这个拓城县的守备贾大山聚众作乱的时候,官府屡次召集地方上的名望大族,希望这些地方上的豪强能够在防御反乱上出一把力。
朝廷根本拨不下军饷,仅有的那些官兵也只是守住府城——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这官兵龟缩在城内压根不敢出来。
知府和官员们能依靠的力量也只能是这些地方上的豪强了,按照他们的想法,这些地方大族平日里依仗功名官身,根本不担负赋税徭役,也不知道占了官家多少的便宜,这次官府有事,这些土豪来出些力气也是应该的。
谁想到官员们威逼利诱,好话坏话说尽,根本没有人理会这召集出力的动议,河南乱成这个样子,谁还理会这命令不出城池的官府。
但那时候的命令不过是让这些豪族维持一下治安,稍微对抗下越来越没法控制的“李振海”,可当时这贾大山本身就是归德府最大的豪强,那些土豪本就应该以他为首,还谈什么对抗。
现在去对抗闯王的大军,满天下都知道闯王对地主豪绅是最不留情面的,破家杀头更是常事,眼下这些土豪纠集的民壮乡勇不过是五千多人,加上归德府动员起来这些战力也才是一万多人,对面的闯军可是几十倍于此。
就算除去闯军那些凑数的军兵,怕也是有十几倍于此的力量,这些乌合之众怎么就突然胆子大起来。
事情的原因倒是不难解答,有贾大山这个千金马骨在前,这些土豪乡绅,谁不愿意去搏命赚个富贵官身,贾大山什么出身,也赚了个守备的官衔,这要算是品级,看差不多是六品了。
这些在乡间野地的地主,家中有些田产,横行乡里,但随便遇见个没有什么正经官身的差役都要点头哈腰,这等乡间,私塾的老师都未必是个秀才,自家孩子就算是想跟着学,也考不出什么功名。
从古至今,你就是赚下了泼天的家业,若是和官家没有任何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犯了个小错误,你的家产就被罚没了,就说现在这几十年不交赋税,不纳徭役。咱这些土豪靠的是强横蒙骗,可那些家中有功名有官身的,人家是光明正大的不缴纳赋税徭役,衙门也要客客气气的对待。
即便是家业比对方大,但见面还是矮一头,谁不想理直气壮的不缴纳赋税徭役,谁不想让官府客客气气的对待,可这兵荒马乱的局面,文官被江南士人垄断,武官则是成了将门的家传。
突然间,山东的李大帅手头松动,李振海这等的土豪,居然也能有个守备的衔头拿到,李振海是归德府的大队伙,他有上万人,那我们这种有一千人的是不是能混个千总,一百人的混个把总,这可是官府实打实发下来的告身。
为这个官位告身,为家族,为自己的后代挣个前程体面,挣个光明正大的不交税赋,拼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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