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旬的济南城已经颇为的炎热,李孟每日在城外练完兵后,都是在大明湖边上的水阁之中处理政务,取此地的清凉。
京师下旨之后,邸报、塘报往往因为大明驿站系统的废弃,并不能及时的送达各地,因为这个,山东以灵山商行的名义在京师和济南之间见了一条以商行和车马店为节点的传递系统。
确保京师的消息,能在第一时间传到济南城,李孟的手中。
凭水临风,亭台水榭,外面虽然炎热,不过在水阁内还是颇为的舒适,但在座的几个人全无惬意的神色,都是凝重的听着袁文宏在朗读邸报。
这诵读也是文士的基本功之一,袁文宏声音清朗,倒是读的清楚,屋中除了李孟和带着铁面具的孙传庭之外,王海和汤二这两位亲信大将也是在这里呆着。
“大明完了”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到现在,孙传庭已经是练的颇为冷静,只是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李孟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是当日那么懊丧,只是听到这战局的快报和处理的结果,还是忍不住嘴角挂上一丝冷笑,开口淡淡地说道:
“真真是无用的废物,枉自本帅从头至尾对这朱仙镇的官兵有这么高的期望,结果居然是没有打,一路逃,笑话,真是笑话。”
这话在山东上下,也就是他能说而已,其他人只是听着,尽管胶州营的文官武将忠于的是山东而不是朝廷。
可目前毕竟还是挂着个官军的衔头,听到自家身旁有这样的大败,总归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也是颇为的有趣。
李孟说完之后,扫视屋中,他也不过是发个感慨罢了,自从河南快马传来的急报送到山东之后,自己期待的百万流民和四十万官兵的作战就已经毫无意义,目前李、罗联军膨胀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麻烦。
这麻烦也和自己相关,要使自己下狠手打击的话,闯营和曹操部断没有今日的规模。
等到李孟说完,马队的统领汤二看见李孟望过来,连忙抱拳上前一步,开口说道:
“大帅,边境处并没有什么异常,现在胶州营马队已经是全部动员起来,在各处布哨查看,凡是和山东以及归德、徐州交接的地方,流贼的兵马都是小心翼翼的避开。”
袁文宏马上接口说道:
“李闯和曹操的流贼兵马目前在开封城外三十里屯驻,开封城门已经不敢打开,但流贼仅仅是按兵不动,不知道下一步的行动。”
李孟拍拍自己的额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颇为郁闷的看着大明湖,冷声地说道:
“还得等,不过这次的事情,看起来天下间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等着咱们去捡,该花的力气,一分一毫也是省不得,袁文宏,记下来,淮杨军参将陈六,率军出击,务求杀伤当面流贼,不必留手,等下安排快马加急送过去!”
那边写完之后,孙传庭大概的过目,李孟盖印之后,袁文宏急忙拿着出去,孙传庭在身后沉声地说道:
“大帅,开封城不可失,贼兵屯扎在城外三十里,也是想要观望风色,咱们山东兵马此时应该做个姿态,给予威慑,若是这流贼冥顽不灵,此时一战也不是什么坏事,总比将来真的不可控好!”
李孟点点头,转头对王海说道:
“小海,你现在派人去兵器制造局问问,让他们把这段时间买的船和造的船,都要重新的清查清理,随时可能用上。”
那边接到了命令,王海也是走出了门,反正是大帅传令。这些高级军将跑跑腿也是正常,孙传庭一直是再用手指轻轻敲击面前的一叠纸,缓缓的开口说道:
“大帅,南直隶的兵马倒未必要缩回来,那江北两淮之地,是咱们山东的纵深和后方,还要好好经营才是。”
李孟缓声的开口说道:
“马罡那边去了就不会回来,青州军加上淮杨军,整个南直隶也足够纵横,在那里动肯定要动,不过这边还是要等待下,他们都被撒出去,此时山东只有七万兵马,除却镇守地方的最低限度,五万兵也仅仅能挡住一个方向。”
随着分析和述说,李孟的心情倒是渐渐的平复,他又坐回椅子,开口说道:
“趁着漕运厘金的进项让财政宽裕许多,山东今年还要招兵三万,这样的话,在淮杨的青州军才不必每时每刻准备着回来支援。”
正说到这里的时候,听到外面一名亲兵高声的通传道:
“大帅,有人求见!”
凡是外面通传,说是“有人求见”而不说明姓名身份的,也就是山东盐帮的几位才是这般禀报,这也是为了避免屋中有外人。
自从李孟派人去抓人询问,这都已经是快一个月的时间,李孟对这件事情无非是个确认而已,倒不怎么要紧。
那命令发出,各地的武装盐丁、亲近的豪门大族,还有灵山商行、山东盐帮各地的机构,都是把消息反馈了上来,自从那几次拉网一样的清查之后,没有什么人从港口混入山东地面来活动。
特别是山东这种穷苦地方,除却济宁州和济南府城、临清之类的富庶地方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南方的人过来,想要混进来也是颇为的显眼,很容易被人分辨出来。
既然没人作为奸细混进来,那郑家和鞑子做生意的事情倒也不那么急迫,胶州营海上的力量很弱,也阻拦不了郑家跑这海上的生意,而且双方还有大笔的私盐生意,就是要收拾也不急在这一时。
黄平拿着打听到的消息走进了这屋子之中,之所以来得这么晚,并且是亲自带过来,是因为打听到的消息实在是有些让人惊骇,不能随随便便的报上来,要通过各种方面,把这个消息确认之后才行。
那郑三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物,对方一方面拿着物证要挟,一方面又有大笔金银勾引,如何选择他也是想的很清楚。
山东盐帮在灵山私港也是经营多年,船上船下的还有些别的关系,让这郑三上船重新打听,并且运用这些关系去探听,经过将近十天的信息搜集,并且有人专门整理了下,确定不可能有新消息之后,这才是由黄平亲自给李孟送来。
“哗啦”一声响,孙传庭猛地摔掉了手中的茶碗,听黄平在那里讲述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一系列情报,开始还不觉得如何,听到朝廷派人去议和的那件事,随着黄平的述说,孙传庭的怒意愈发的抑制不住。
到最后,素来讲究城府气度的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不顾李孟尚在身旁,气得摔掉了手中的茶碗。
他站起来狠狠的咬牙骂道:
“糊涂,糊涂,那鞑虏本就是虎狼,割自家血肉喂禽兽,哪有喂饱的一天,这陈新甲是奸臣,是奸臣,上面的……上面的……”
孙传庭最后几句话的“上面”“上面”,挣扎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颓然的坐到椅子上,居然也不顾得屋中尚有外人,直接是摘下了铁面具,用手捂住脸部,仰起头长叹一声,一时间无言。
某陈姓大臣派来的使者马绍愉,朝中能派出和谈使者的陈姓大臣,不必说只有那个兵部尚书陈新甲,以大明的体制,和谈这种三百年未有的事情,岂能是这个兵部尚书能操办的,必然是有人指使。
指使他的人是谁,除了崇祯皇帝还能有谁。
孙传庭不管如何在山东经营筹划,他毕竟为大明效忠了几十年的臣子,崇祯皇帝是如此的至高无上,即便是知道这件事背后操办指使的人到底是谁,有些话还是骂不出口。
几千年传承,不管是天下局势如何,不管如何混乱破坏,责任很少是皇帝来负的,从来都是奸臣当道、小人横行、妖孽丛生的责任。
赵构杀岳飞,那是秦桧的谗言和奸计,建文帝削藩激起靖难之役,那是黄子澄和齐泰等纯儒的谗言,英宗土木堡之变,那是因为大太监王振操纵,正德皇帝胡闹,那是八虎和钱宁为恶,嘉靖皇帝昏庸,那是严嵩操纵,至于天启皇帝,那是魏忠贤在操纵,至于这崇祯年,温体仁、钱谦益、薛国观都是天下人眼中有数的大奸臣,要没有他,圣明皇帝独裁,早就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总归这皇帝是没责任的,没看见这《水浒》话本里面阮氏兄弟摇着船出来,唱着那歌都是砍了奸臣的头,送与赵王家。
不管局势如何,不管做的如何,皇帝总归是无错的,最多是个识人不明,可皇帝作为整个帝国的最高首领,权力最大的代表,他就要为下面的一切负责,包括他臣子的所作所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享受这么巨大的权利,同样,他也要担负同样巨大的责任。
只要是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他就没有什么推脱的理由,他就要为他的臣民们负责,如果做不到这个。
他的帝国内部混乱,被外敌侵袭,那就是他的责任,去谈什么天命如此,奸邪当道,那就是笑话。
道理虽然这么讲,可皇权至高无上的观念已经是深入人心,那唐朝的末代皇帝唐僖宗如此荒淫无道的人物,在《唐书》上还有个评语叫“容貌甚伟”。
别说这一直还有“勤勉”之名的崇祯皇帝,孙传庭那前面的奸臣说完,后面所谓“上面的”,对应的肯定就是“昏君”,但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不光是孙传庭这个本时代的人是如此,就连李孟来到这时代这么多年,在最开始的时候对皇帝和皇权也是心存敬畏。
从盐贩子做起,有南京镇守太监的庇护,一步步的走上来,走到分守四府参将的位置上,这都是在体制中得到的便宜,得到的好处,自然想要天长地久的做下去,做个富贵太平的大将也是不错。
但等到在济南府齐河县的那场小战斗,李孟身边没有一支友军,完全是在孤军奋战,看着如狼似虎,和现代影视媒体中所描写的完全不同的鞑虏骑兵,李孟这才是幡然醒悟。
他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马上就要面临黑暗和毁灭,自己不去主动的求生,那肯定会跟着这个时代一起走向毁灭。
而想要去做什么,如果还在这个体系之中,即便是你嚣张跋扈,可还是处处的受到牵制,那左良玉不守法度,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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