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要你打坐,要你不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徒步和我到处行走。」
「嗯?」
「那是因为想要你明白,你需要去看,去体会更多更多你自己所缺乏的,先生,我知道你在你们的社会观念来说,应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了,但那是不够的。」昕胤平稳的说著,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我的胸口,「你要去理解,去接受,我感受到的你,太封闭了。」
有一种羞耻感从心口蔓延而上,像是被人狠狠扒了一层皮的感觉,我从来不知道这麽清楚的被别人点出自己这点,会是这样的羞耻,就算是昕胤,我也觉得羞耻。
人就是这样,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缺点在哪,你也努力想要改进,但当这件事情被别人很直接的点出来之後,你却觉得愤怒,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
但其实那根本都是因为,自己的缺点,太明显了啊,你又能怪谁。
想到这里,我随著羞耻感升起的愤怒,瞬间就被浇熄了。
於是我问,「昕胤,可是,这又是什麽原因造成的呢?我的过往?」
忽然,昕胤转过身子,贴近了我,我不用多想也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又红了,而心中的麋鹿一定又开始横冲直撞,他再次说出了我们第一次见面他说的话,「先生,先生,可是你又知道多少,属於你的过往?」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忍受不了了,有什麽浓厚的情绪在我胸口窜动,像是一群麋鹿,从心脏,一起冲进了我的血管一样,它们好像正在竞赛一样,我感觉到原本就因天气寒冷而紧缩的血管,更加拥挤了。
我低头,吻住了昕胤。
在那一瞬间,我脑海跑过了好多画面,可能是他会赏我一个巴掌,咒骂我的无理,又或者是掉著眼泪,觉得我这样的行为轻薄了他,又或者是他会像是被脏东西弄到嘴唇一样,马上用手擦掉我的口水。
但出乎我意料,他依然是那个昕胤,依然是那个我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到不能自拔的昕胤,他没有挣扎,没有惊讶,当然,也没有回拥,他就只是这样站在那儿,静静的等著我完结我的亲吻而已。
吻了几秒之後,丢脸的感觉逐渐涌上心头,我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退开身子,低著头不敢看他,轻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原本以为昕胤会转身离去,但过了几秒之後他却淡淡的说了句,「没关系的,因为是你。」
在那一个瞬间,在我血管中奔腾的麋鹿,似乎突然繁衍後代了。
虽然不算太累,但要爬这麽多层的阶梯,我也是会喘的。
在中途中又想起了昕胤,其实这已经是这三年来的惯例了,原以为思念这种东西是会随著时间愈渐淡薄,却没有想到它像是好的名牌包包一样,竟然会增值。
也不知道买到算不算赚到。
我甚至不知道昕胤究竟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依然和当初一样那麽清新温柔,在一个放弃了自己的世界,依然盘坐在那棵沙罗双树之下,想著这世界的美好。
我到了现在,还是有点不太难接受,昕胤这样,类似自虐的看破红尘,他似乎选了一条,根本不会有人称赞,也不会有人怜惜他的崎岖道路,而他甘之如饴。
我却嚐之如毒。
很痛,想起来,还是很痛,一颗心,被细针刺穿了好几个洞,百孔千疮。一旦想起了昕胤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在看待这个世界和他自己本身,我整个人就感觉到一阵茫然。
我那渺小的爱情,在他的大道面前,似乎根本一如草芥。
三年了,离去前昕胤说的那段话,我至今仍记得牢牢的,那句话或许是我们感情正式的起始点,却也瞬间成了终点。
如果是昕胤,他可能会说,终点不就是起点吗?
但毕竟我是普通人,看不破红尘,穿不透生死。
不是常有人在那边诗情画意的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吗?
但在我这三年反覆思考之後我发现,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可能是昕胤被我拥抱住的那一丝丝,些微的差距。
因为那是就算我们真正在一起,也无法缩减的,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我喘著气,看著还有一段路程的阶梯,想起了西藏佛寺攀登时比这还要高的楼层,也想起了昕胤总是跑在我前面,用著一种奇特轻盈的姿势,迅速的走了上去。
在西藏的第六天,昕胤和我躺在冰凉的草地上,面对著面,他依旧闭著双眼,而我深深的,深深的望著他。
天人交战大概说的就是我此刻的情境,我一方面知道他是不可能和我一起回到台湾的,另一方面却一直说服自己抱持一点点可笑的愿望,问一次就好了,如果他拒绝,那就算了。
昕胤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缓缓开口,「先生,你怎麽又悲伤了呢?」
我的脸瞬间热了起来,「没、没什麽。」
「先生,其实我不能告诉你什麽,也不能答应你什麽。」昕胤忽然坐起身,虽然闭著双眼,但我总觉得他真的在看著我似的,「但我知道,你一开始来到这儿的原因,已经褪去了。」
昕胤提到这事的同时,我才想到了我起初来西藏的原因,教授说要我来学习关於生死的课题,然而除了和昕胤四处乱逛,听他说一些道理,我还真不知道什麽是生与死的差异。
不过,似乎有一些事情我逐渐懂了,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像是化在我心中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还记得。
「先生,我是不清楚你的悲伤,但如果我能替你做到什麽,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昕胤静静的说著,忽然笑了,「不过,我想,先生你想要的,我恐怕是给不了吧。」
我的心忽然像是被枪击一样,那突如其然的话语让我一瞬间根本不能动弹,称不上难过,但也不太能平静以待。
这样的自己,是被拒绝了吧?
尴尬的看了昕胤一眼,却看见了他的笑中,带著些微的无奈,我好想问究竟他当时那一句,是我的话就没关系,是什麽意思,好想问他说我究竟知道多少自己的过往,是什麽意思,好想问他,为什麽会给我这麽多的安心和熟悉,好想问他,好想问他……
但问了,又能期待什麽改变呢?
「先生,我只希望你记得,不是我不想给,是我不能给。」
昕胤站了起身,拍拍自己的身子,因为他总是闭著双眼,我要弄懂他的情绪,就更加困难了。我也跟著他站了起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轻声的说了句,一起去佛寺吧。
於是我们就这样两个人沉默的走著,一路上谁也没开口,我只是这样寂寂的看著他轻盈的背影,著实称不上难过,但我又不知道能用什麽其他的形容词形容我的心情。
我跟在昕胤後面,爬著一层接著一层的楼梯,心中的沉重也就随著楼梯一层接著一层浓厚,我不是不知道,我这样的情感来得太快,根本不应该要求得到回报,也不是不明白昕胤所说的究竟是什麽原因。
只是一时之间没办法坦然接受而已。
人类大概就是这样可笑的生物吧,你会因为害怕失望,从一开始就先设定好一个最绝望的答案,比如说你大学考试一定不会考上理想大学,因为你这样子,等到你真正落榜了,你就可以安慰自己:这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你先设想好了最差的结果,无论其中过程再怎样反覆,都不会在结尾的时候,伤害你太多。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子的爱恋是不是太过轻浮,但就是爱了,我看著昕胤,心中的麋鹿就无法克制的奔跑竞赛,我像是认识了他很久很久,但实际上我们却只认识了六天。
忽然,昕胤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我的思绪,「先生,你知道,为什麽要接受死亡吗?」
还未从方才被拒绝的馀韵回过神,我恍惚的回应,「嗯?」
「因为那代表你体会到了,什麽是生。」昕胤没有转过头,只是这样一直说著,「教授曾念给我听孔子的言论,当时我年纪还小,听不明白,那是在我长大之後我才逐渐明白的……」
我不禁疑问,长大?他现在看起来也根本像是未成年的样子不是吗?但我没有打断昕胤的话,只是静静的听著他说。
「先生,你太悲伤了,你不能用著一种莫名的自虐方式过活,这样子你一辈子都走不出你自己设下的牢笼的。」昕胤说著,「先生,先生,你知道自己的过往吗?」
下意识的我回应,「你又知道了我什麽过往?」
说出口的当下我就後悔了,但话说出去了,就收不回来,我尴尬的等著昕胤露出不悦的神情,但只见他转过身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先生,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在过轮回的时候,是喝不下你们台湾民间习俗总爱说的,孟婆汤的。」
我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我不知道为什麽他会露出这麽悲伤的表情,想要问,却发现话哽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是佛祖,和佛祖选定的人。」
我看著昕胤苦笑的表情,忽然不想问了,真的不想问了,我觉得他太悲伤了,这也真是可笑,一直看穿我的悲伤的他,此刻却露出了这麽悲伤的表情,而且还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
我不想看到我喜欢的人,露出这麽难过的表情,於是我说,「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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