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忽然睁开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年晓米。年晓米蹭地站起来,冲外面喊:“护士,醒了!这孩子醒了!”
衣襟被轻轻扯了一下,年晓米低头,孩子扎着针的那只小小的手攥着他毛衫的下摆,细声细气地哽咽:“疼……”
年晓米赶紧又坐下,把他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掰下来,眼见着手背上一个包越来越大,滚针了。年晓米慌忙站起来往外跑,边跑边大叫:“护士!有护士在么!”
身后传来孩子的哭声,年晓米只得又刹住闸跑回去。看到他回来,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年晓米心惊胆战,有心把孩子搂在怀里安抚,又怕牵动了伤口,只得焦急地哄劝:“宝宝不要哭啊!越哭越疼的!”
值班的小护士跑进来,换只手重新扎针,一连扎了两针都没扎进去,小家伙一面把手往被窝里缩一面拼命嚎啕。小孩子的血管实在太细了,年晓米看着那个惨不忍睹的小手背,好像自己身上也挨了针,兹兹疼。
片刻护士长进来,仔细看了看手背,指挥小护士:“点滴架子挪一下。”然后掀开孩子脚下的被子,拉起小脚,一针而入,干净利落。
年晓米松了口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米瑞兰匆匆过来,看着还在抽抽搭搭掉眼泪的孩子皱起了眉头:“可不能再哭了,哭大劲儿刀口裂开就麻烦了。”小孩子哪里懂这个,难受了委屈了只知道哭,越哭身上越难受。
门外喊:“主任!三房二床有个孩子吐了!”
米瑞兰犹豫了一下:“你来哄哄吧。”
年晓米惊恐了:“我不会啊!”
米瑞兰无奈道:“那么大个人了,哄孩子有什么不会的。乖,回去妈妈给你做松鼠鳜鱼。”
松鼠鳜鱼啊,年晓米咽了下口水,转身面对还在抽噎的孩子。
看看床头的名字,年晓米揉了揉鼻子:“淇淇,咱不哭了好不好?”
“不……呜呜……好……呜呜呜……”
年晓米一头黑线,这是好还是不好,呃,是不好……“那,哥哥给你讲故事……”
“你,你是叔叔……”
年晓米被打击到了,虽然的确是向着三十岁的方向奔跑没错,但是好歹他面相还很嫩,换身校服还是可以冒充高中生的啊。“呵呵,叔叔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从前有一个王子,他被人变成了青蛙……”
“不要,青蛙王子……”
好吧,那就从前有一位老婆婆,她很想要一个小巧又可爱的孩子,便去请教女巫,女巫给了她一粒麦粒,让她种在花盆里……
这个估计是没有听过的,孩子很快入神了,年晓米越讲越兴奋,尤其是讲到鼹鼠家的粮仓是多麽富有时,啊,有堆成小山的豌豆,一只大得充满整个房间的土豆,还有散发着甜香的小苹果……当然故事里没有这些,年晓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觉得其实娶不娶拇指姑娘根本不重要,你看,有这么多食物,鼹鼠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淇淇在五花八门的食物种类里睡着了。
年晓米松了一口气,把他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门外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护士的斥责声和家长们的抱怨此起彼伏……好像有谁冲进来了,年晓米心不在焉地想,啊,好困,还有点饿,不知妈妈有没有吃剩点什么给我……
沈嘉文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时踉跄了一步,还是站住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过去的,可能会收到罚单,也管不了那么多。医大附院的儿科住院处乱糟糟的,年轻的女老师在他身后喊着什么,好像撞到什么,有人在骂,通通都听不清。他的听觉似乎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自动关闭了。
然后是谁把他领到病房。
淇淇在睡,苍白得像一枚失了水的花骨朵。沈嘉文伸手去摸儿子的小脸,拇指在那小小的面颊上轻轻摩挲,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身边传来一个关切的声音:“那个,沈先生,孩子已经没事了,您,您不要紧吧?”
沈嘉文回头,眼前是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厚厚的黑框眼镜。“你是……”
“沈先生,米主任叫你!”
护士也在一旁,沈嘉文不大放心地又望了一眼,那个年轻人识趣地跟着离开了病房。
医生办公室,沈嘉文果不其然被骂得狗血淋头。年晓米扒着门缝往里瞅,又被震得缩回去。心里默默地替这位先生道了一声可怜,他揉揉耳朵,打了个哈欠,好困,要不要吃点宵夜精神一下呢?
沈嘉文默默听着骂,他当然不能解释自己的手机被助理不小心摔坏了,不能说自己一整天都在外面谈生意。被骂是没有错的,他的确不是称职的父亲。
清早他就发现淇淇没精神,皱着眉头,似乎是不高兴。因为儿子对他总是淡淡的,不叫爸爸,不笑,也很少讲话,沈嘉文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他想着他有生意要谈,工商局和卫生局,一个是税,一个是食品卫生检查还有消防安全检查。助理帮他整理东西时摔了他的手机。沈嘉文从那时起就开始心慌慌的,也不知在慌的什么。晚上八点多回办公室,助理买回了新手机,才开了机,就是这么个电话。活了将近三十年,第一次知道魂儿都吓飞了是什么滋味。
谢天谢地,儿子没事。所以挨多少骂都是值得的。
米瑞兰骂够了,就开始交代一些注意事项,饮食上,照顾上。沈嘉文一一点头。心里想着要跟店里的大师傅说一声,以后淇淇的饭食单做,要让助理小何每天三顿过来送饭。还要找个人帮忙照顾淇淇。他想着要不要把生意先放一放,开刀不是小事,落下病根,儿子一辈子都要遭罪。
年晓米出去吃了一碗青蛤蒸水蛋填了肚子,稀里糊涂又转回医院。住院部静下来了,陪床的家长和孩子都睡了,连值班的护士也和衣卧在小床上。他趴在加护病房的玻璃窗上往里瞅,知味居的老板,上次见到的那个冷冽而气势逼人的男人,正无声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小手,低头注视孩子依然留着泪痕的小脸。
很温柔,很温柔。
年晓米想起自己的爸爸。尽管已经不怎么记得他的样子了,但是这样温柔的目光却是那么熟悉。笼罩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温暖得让人想要落泪。
人们都认为年纪很小的孩子是没有记忆的。的确,即使有,也是非常模糊的记忆。但是被爱着的感觉会残留在心底的某个角落,悄然伴随一生。
年晓米在窗外静悄悄望着这对父子。好像有一粒什么东西,悄悄落在了心里,硌得他有点难受。
沈嘉文是被走廊里的脚步声惊醒的,抬眼,儿子正无声无息地望着他,见他醒来,不自觉地缩了缩身子,有点害怕,有点委屈。
沈嘉文苦笑。
他给黄丽丽打电话,停机了。黄丽丽父母那边……还是算了。打给父亲,老爷子接了电话,很不耐烦的样子:什么事啊?我七点半还有早课。沈嘉文就淡淡说,啊,没什么,你忙吧。
然后接了店里的电话,助理,经理,后厨,领班,大大小小的事。卫生局那边没有问题,消防有问题,要整改。沈嘉文皱起了眉头,又要忙着打点了。都交给方致远好了,大不了多开奖金给他。
通讯簿里一个一个翻,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可以帮忙照顾淇淇。想了想,他还是硬着头皮拨了李秋生的电话。
一个小时不到,对方就出现了。他妻子,淑娟也来了。到底是当了妈的,在床前忙活了一会儿,淇淇就舒服地睡着了。沈嘉文很过意不去:“麻烦嫂子了。”
陈淑娟是个柔顺内向的女人,认识了这么多年,笑容里还是有些许羞涩:“没事,应该的。”
沈嘉文只得苦笑。心里都明白,哪里就都是应该的了。
李秋生陪着沈嘉文到天台上抽烟。秋天的早晨,北方的城,天那么蓝,蓝得让人身上发凉。他低头看铁丝网下面,城市醒来了,医院门前的主干道上川流不息,在二十四层楼上站着,那些声音就显得远了。
风很硬,打透了衣服,沈嘉文狠狠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兄弟,你当初说的,一点没错。”
李秋生叹了口气:“赶紧再找一个吧。趁着淇淇还小。”
沈嘉文摇摇头:“我不是合格的父亲,但也不想让淇淇再受委屈。”
“话不是这么说的,就你跟孩子两个,有个病啊灾的,谁来照顾?你爹年纪大了,又要强,都快退休了还在学校里忙,难不成你还指望他?家里没个女人总是不行的,你小时候吃了苦的。自己心里还不知道么……”
沈嘉文踩灭了烟头,不吭声。
“找个心眼儿好使,能安心过日子的,其实这样的人还是不少的,再说你条件这么好……”
沈嘉文转头,似笑非笑:“当初咱们几个,数你最浑。现在倒好,变成庸俗的老男人了,絮絮叨叨跟个婆娘似的,你也不嫌丢人。”
李秋生怒了,钵大的拳头落在沈嘉文肩上,他和沈嘉文身高相当,身材却比沈嘉文厚实了不止一号。
沈嘉文笑着躲闪:“嘿,你还下狠手啊,信不信我待会儿把你那点破事儿都抖给嫂子……”
“她早都知道了。”李秋生闷闷的。
“不是吧?没跟你吵?”这回轮到沈嘉文愣神了。
“当初跟我的时候,她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她吧,有点死心眼儿。一直没跟你说,然然其实不是早产,结婚前就有了的。”
“我猜到了。还以为你会逼她做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我知道,舍不得她去遭罪啊。现在回头瞅瞅,挺感慨的,要不是她,我指不定现在什么样呢。男人,还是得有个人能栓得住,日子才过得踏实安心。”
沈嘉文陷入沉默。
李秋生不是多话的人,难得开口,却句句要人命:“你跟黄丽丽,谁也拴不住谁。你觉得自己挺有责任心的,其实还不是跟她藏心眼儿,互相算计互相计较,还怎么过日子。”
沈嘉文自嘲地笑了:“幸亏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