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钟点赶到单位,同事大部分已经来了,好几个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聊什么。年晓米笑着向大家打招呼,众人回头看见他,忽然都不说话了,各自散开做事。
年晓米摸摸鼻子,有点莫名。
照旧是很忙碌的一天。年晓米趁着午休的时间跑出去上厕所,单位过节加班,男厕所排着长队。他站在一个同事后面,那人瞥见他,往旁边躲了躲。年晓米脑子里还想着工作的事,也没在意。等他方便完出来,发现自己用过的那个小便池始终没人走上去,他终于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加班任务重,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也没有谁讲话,只是交接文件的时候,以往那个同事都会放下文件简单寒暄两句,这一天却是直接把东西丢下就走,好像年晓米的位置有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一样。往常交好的同事也都没有和他讲话。
年晓米不安地揉揉鼻子,起身去冲茶叶。
还没走进茶水间,就听见几个同事的声音:“……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看着也挺正常的……”
“不能有什么病吧,我老吃他带过来的东西……”
“……这可说不准,同性恋得怪病的可多了……”
“不是吧你别吓我……”
“反正离他远点没错……俩男的干那事儿,没病也够恶心人的了……”
后面的话就越来越不堪入耳了。
年晓米木然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晚上他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交材料给同事时,对方眼神带着明显的厌恶和躲闪。
年晓米心里不舒服,难过和疲惫让他看上去很憔悴:“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诶,你……昨天那个来接你的男的,是你什么人啊?”
年晓米说不出话来,只是放下文件,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只是一个开始。
最初周围的人被繁忙的工作压着,还不大看得出来什么。等那段日子过去了,流言便开始在公司里传开了,人们打量他的眼神也开始从掩饰和躲闪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他以前想过会发生这种事,但心里终究是难受的。
上班不过是为了拿薪水,年晓米默默安慰自己,我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了,其他的那些真计较起来也不算什么,当做不存在吧。
然而境况却变得越发糟糕了。
一开始是被众人孤立,拿年货,发福利,没人愿意和他一起,甚至有几次都没有人来通知他,最后留给他的都是些不好的。后来周围有人拿他开玩笑,见他不吭声,那玩笑就变得越来越肆意起来。
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
年晓米原本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直到小年前一天,他冲茶水回来,看见几个同事拿着他的手机说些不堪入耳的话并不时哄笑。
愤怒终于爆发了。
他冲上去一声不吭地抢下手机。
众人都是一愣,各自散开了。只有最开始拿着他手机的那个人抖抖腿:“开个玩笑而已,当真做什么。”
年晓米不吭声,低头看手机。
那是他之前拍下的一张沈嘉文睡着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身上光裸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睡得平静安详。
他把手机塞回包里。
那人还不依不饶:“你有本事做,就不要怕别人笑话么。”
年晓米咬牙道:“和你没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看着多闹心啊。他跟你一样?说实话我一直好奇你们怎么上床啊,互相捅?不觉得恶心么?”
年晓米一拳挥出去。
血液在他脑袋里疯狂地鼓噪,他满心愤怒,只想让对方闭嘴。
被人拉开时那人还在叫唤:“自己不要脸就别怕别人说!”
年晓米推开架着他的人,抓起背包冲出去。
他在楼梯间的台阶上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坏人,大家都是普通人,平时也都相处的不错。那个人之前还夸过他做的点心好吃。更让他心寒的是,以往要好的同事没有一个站出来帮他讲话。
所有人都是社会认可的“好人”,“好人”们伤害他,这伤害似乎理所应当。
他不明白。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这到底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肩膀上被轻轻拍了拍,年晓米抬起头,张惠依手里拿着酒精和棉签,在他身边坐下来:“消消毒吧,脖子上破皮了。”
年晓米愣了下:“哦。”
女孩子拿棉棒蘸了酒精擦了擦破皮的地方,帮他贴了张创可贴:“别跟他一般见识,那个人就是嘴贱。我天天被他在嘴上占便宜,不是也没生气么。”
年晓米心里愤愤的,心说你早干嘛去了。
张惠依看出他脸色不好,有点犹豫:“大家也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他们说的……是真的?”
“嗯。”
女孩子沉默了一下:“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小姑娘终于起身:“吃午饭去吧,晚了好的都让别人挑走了。”
年晓米不吭声。
女孩子轻轻叹了口气,走开了。
晚上回家,沈嘉文已经睡下了。年晓米发了会儿呆,扭头借台灯的光亮看男人的睡颜。他心里还是委屈,难受,可是却慢慢平静下来了。空气里似乎有种柔软温暖的东西,让那些愤懑不知不觉地消弭了。
他揉揉额头,感觉有点头晕。那次住院之后他就经常头晕头痛,沈嘉文不放心,拖他去检查,换了三个大夫,都说没有问题已经痊愈了。年晓米关掉灯躺下来。温暖消失了,被子里很冷。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一起袭来,眩晕变成了疼痛。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往床边靠了靠。
冷不防身后一跳手臂缠上来,沈嘉文在黑暗里摸索他的身体,声音还是半梦半醒的:“怎么了?冷么?”
没有回应。
男人打开床头灯,把他翻过来,眼神迅速清明:“头又疼了?”
年晓米哑着声音:“没事。最近睡得有点少而已。”
男人松开他,翻身下床。不一会儿回来,手上端着一盆热水。
他把水盆放在床头,扶着年晓米坐起来,让他把双手泡进去。冷不丁看见他脖子上的伤痕,眼神一暗,声音却很轻松:“脖子上怎么了?刮的?”
年晓米不想说。说出来又能怎么样呢?让他男人过去把一群同事统统揍一顿?太不现实了。何况年关事多,他也不想让他担心:“嗯。”
“瞅着像被猫抓的,你去打疫苗了么?”
“不是猫……”
“是动物就不成。你是不是没去打疫苗。”
“不用……不是动物抓的……就……刮的……”
“什么刮的?”
温水刚缓解下去的疼痛又回来了:“……树枝子……”
沈嘉文不再问了。他往盆里又兑了些热水,让年晓米靠到自己怀里,开始往他太阳穴两侧擦药膏。一阵暖香扩散开来。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年晓米给他揉着,背上的温暖加上身体的记忆在他的骨子里激起一股热意。然而终究有心无力,他想抬手摸摸男人的脸,四肢却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疼痛慢慢消下去,困意涌上来。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被捞起来擦干,人被妥帖地安置在床上。男人伸出一条胳膊搂在他腰间。
一夜好眠。
转天去上班,议论声不再,大部分人看他都有点躲闪的样子,也有几个同事笑着打招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年晓米把包放下来,刚一坐下,桌上就被投下了一阵阴影。
昨天被他揍过的同事痞兮兮地靠在他桌子旁:“你还挺横。”
年晓米不理他。
“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等着的。”
年晓米抬头看看他眼睛上的乌青和结着血痂的嘴角,没吭声。
平静地过了几天,春节的值班表出来了。年晓米随着众人一起去看,上下看了三遍,没有他的名字。
他正在疑惑,部长叫住他,有点尴尬的神色:“小年,你来一趟。”
玻璃拉门把外面的嘈杂隔开了。秃脑门的老男人摸摸自己日益光亮的脑瓜顶,有点艰难地开口:“那个……小赵跟几个领导反映,说……你有传染性疾病……”
年晓米眉头皱起来:“不是去年年末刚和大家一起做了体检么,我很健康。”
“那个项目我们没检查……我直说吧,他说你有……艾滋。”
年晓米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扯淡!”
部长有点不敢看他:“我也知道……他跟你有点矛盾……但是这事儿,他跟经理说了。我也很为难……你看你能不能证明一下,要是没问题……”
年晓米沉默了半响:“我懂了。辞职报告一会儿交给您。”
部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急道:“我倒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就给经理交个检查报告证明一下……”
年晓米头也不回地离开。
就这样,年三十儿前一天,他失业了。
回家一推门,破天荒地看见沈嘉文拿着扫帚扫地。男人脸上愤愤的表情来不及收好,看见他时简直是有点扭曲的。
不过只是一瞬间。
“今天这么早?”
“嗯。”年晓米怕他追问,赶紧自己先说话:“怎么自己扫?家政的阿姨呢?”
沈嘉文耸耸肩:“哦,说是有事,没来。”
“那可以请别人啊。”
“过年都有活儿,请不到。”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同打扫起来。
沈嘉文生平最烦做家务。他倒也不是全然的四体不勤,像扛大米白面,换桶装水这些事他倒是做得十分顺手,但你要让他擦个玻璃扫个地,他能烦躁得把扫帚柄弄坏抹布扯碎。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就是满满的不耐烦。
这个不耐烦的人现在正耐着性子趴下来扫屋里的死角,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
“明天你要不要跟我回姨妈家?”
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