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瑞梅人虽然伤得很重,但意识很清醒。她能进食之后就一直主张要尽快出院。但是一向温柔的妹妹和一辈子吵架不还嘴的丈夫却坚决地无视了她的要求。
她做不了自己的主,只能在旁的小事上尽量能挺就挺。年晓米看在眼里,心里十分难过。
家里如果特别有钱就好了。一向对生活没有太多要求的他第一次这样觉得。
然后他就想起沈嘉文。
男人怎么看都算得上是个有钱人,然而经此一事,也很快要变成无产阶级了。
想起计算器上的那个数字,年晓米心里一阵黯然。他对前妻其实没有多少仇恨,毕竟自己与那人并不熟悉。然而忧愁却是少不了的。他平平安安地过了二十几年,第一次确确实实地体会到生活的艰辛和压力。这些压力远远比从小到大性向带给他的压力要大得多。与之相比,早些时候的那些低落真的算不上什么。
说来说去都是个钱字。
事务所项目经理跟他提过接案子的事。他那时初来乍到,很多事务都不熟悉,而且生活相对比较安逸,并没有特别上心。现下忽然想起这件事,似乎隐隐看到了一条路。事务所的大佬原来是一家跨国大型事务所的合伙人,因为和旁的大佬们意见不合,带着一群人出来单干。他们现在还在起步,所里人少,关系大都很融洽,剥削也不那么严重,基本是个有钱大家赚的状态。
接案子当真是条可行的路子。
沈嘉文的事他没有和家里人讲。但米瑞兰何其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对。他扛不住母亲的套话,终于不小心说漏了嘴。
妈妈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家里的钱大部分还要留着给亲姐姐做后续的治疗,于那边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她想了一下,似乎也就即将到手的拆迁款能帮上一点忙。
然而沈嘉文听说了这个事却坚定地拒绝了。
年晓米再提,他就冷了脸,很恼怒的模样。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年晓米咬着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叹了口气:“没到那种地步。朋友借了些钱。再加上家里的东西卖一卖凑一凑,还是够的。你家里也不容易,这种话,不要再提了。”
先期几个朋友在一起帮忙凑了一百五十万。他前妻的父亲偷偷塞了十万过来。他把优客的股份转给了别人,自己添了些零头,又凑出六十万过来。
可是这才两百二十万。依然有将近一百七十万的缺口。
沈嘉文这才觉得有些后悔。他原来不愿意把钱丢在银行,有了钱都是拿出去投资,导致家里的存款始终很有限。年晓米把家里的存折归拢了一番,加上他自己的小金库,加上黄金存折,也不过才五十万出头。
然而这笔钱不可能全部拿去还债,总要留一些在身边应急。
真是……愁得人头发也要掉了。
沈嘉文在纸上写下了一长串人名,又接连一个个划掉,眉头紧紧皱起来。
他握住手机,犹豫半晌,最后起身,去厨房边上的小阳台打电话。
年晓米隔着玻璃看他拨出电话,表情从热络到严肃,转而黯淡甚至含怒,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求人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是借钱这种事。商人利字当头,有钱四海皆兄弟,没钱翻脸不认人。
所谓交情,不过如此。
幸而架不住认识的人多,也有人隐隐有松口的意思,答应过来详谈。
年晓米眼里的沈嘉文,除了在家里懒散任性孩子气之外,对外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潇洒模样,何曾如此落魄。他心里百味陈杂,难过,憋气,替他委屈,控制不住地心疼,还有对那位并不相熟的前妻,生出的一股难言的怨恨。
只是他天生不是那种会恨人的,这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剩下的只有忧愁和难过罢了。
家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些客人,有些利息要得太高,谈不拢。没有趁火打劫的那些,大都抱着借出来就再也要不回去的心,少的只肯拿一两万,多的也不过四五万,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沈嘉文倒也没有什么抱怨,肯拿钱出来的,毕竟还算好的。几万块钱,一笔一笔地凑,也凑了有将近三十万。
商圈里的事传得快,有些人的到来,就成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沈嘉文接到那人电话时有一阵失神。多年不见,女人的声音依旧甜软而妩媚。他只犹豫了一瞬,就迅速恢复了理智,言语客套,淡淡地,像是对着一个多年不见的熟人。女人电话里语气很温柔,只字不提过往,单说手头有桩生意,问他是否有兴趣。
他正是用钱的时候,这是D市圈子里都知道的事,不去,看在他人眼里,便成了矫情和欲盖弥彰了。
他放下电话,看着年晓米在他身边无知无觉地睡着,心里那点萦绕不休的复杂滋味渐渐被潮水般涌上的柔情湮没了。他伸出拇指,在青年干燥的嘴唇上抚摸了一下。年晓米在睡梦里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单纯而不设防的模样。
沈嘉文收回手,心说不论如何,能弄到钱最好。就算弄不到,也是个时候,跟过去做个了断了。
谈事情的地方约在了商业街的一家咖啡厅,女人订了雅间,他却点了临街的位子。
那人摇头笑他还是一般地由着性子做事。沈嘉文也笑:不过是觉得这边亮堂些。
女人应该是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却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丝毫不悦。
再见面的交谈,果然叙旧情在前,谈生意在后。
女人笑叹:“叫女士就太远了,就如往常那样,叫声红姐吧。”
红姐。他的第一个女人,他为她流过血,押过命。他那时以为他们可以过一辈子。少年时尚不懂人心复杂的程度。然而他生性精明,转眼明白这场轰轰烈烈的初恋不过是错误的时间遇上了错误的人。更何况伤得惨痛。他天性里对背叛的厌恶远胜那些深情,所以纵然疼痛,也能断得决然。然而初恋总归有些让人欲说还休,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其中,不是单说一句过去便能坦然相忘的。
“你这些年不曾变老,这声姐,让我怎么叫得出口。”其实眼前人是老了的,不过借着精致的妆,不细瞧看不大出罢了。
女人就笑,目光很悠远,说你那时漂亮得像个混血儿,打起架来却凶得要命。然而到底还是个孩子,招人疼得很。停顿了一下,又用有点赞赏和欣羡地口气幽幽叹到,如今,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这话听在沈嘉文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他抿了口茶,掩饰了嘴角的那抹轻笑,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到生意上去。
就像他想的那样,哪里是笔那么好做的生意,和东海龙宫合作,难免沾染些灰色的生意。他是正经的大酒店,一旦一脚踏过去,再想抽身,就很难了。
何况……他看着女人不再年轻的脸,和眼神里即使小心掩饰也无法全然隐藏的,隐隐的期盼。
她不再年轻了。
即使这么多年有过这么多男人,到最后,她还是一个人。诚然,她一直是个厉害的女人,她的每一任情人,或有钱,或有权。但当他们艰难的时候,她总是毫不留情地抽身走人。她太精明,但她精明太过了,最后只能成为一个富有而孤单的人。
这样的人,一生里必然被很多男人爱过,但她呢,她有真的爱过谁么?
沈嘉文自问,自己也不过是那很多个傻瓜里的一个罢了。他忽然想起,其实前妻和眼前这位归根结底是一样的人,可惜黄丽丽比她痴得多。这样两厢一对比,倒好像把他的财产一股脑卷走去补贴情人的那一位,来得更有人情味一些。
只可惜,他现在对这种类型的女人不感冒了。说来也奇怪,他现在对男人依然没什么兴趣,对女人也不再有兴趣。
只剩年晓米一个了。
心里被一个人填满,再没其他人的位子。
那个人傻傻的,至少不会想到半路上丢下自己抽身离开。他让他觉得踏实。
沈嘉文低头笑起来,下意识在金扳指上摩挲了一下。
对方看见他心不在焉地样子,脸色慢慢端不住了,目光里渐渐升起一股苍凉:“听说你离婚了?”
“是,然后又结婚了。”
“新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不是女人。”
女人脸上慢慢浮起了震惊:“可我记得你……”
“红姐见多识广,不会瞧不起我吧?”东海龙宫里也有少爷,那是她的店,岂能不知道:“可见人这辈子,好些事真是说不准的。”
女人脸色黯淡了片刻:“国外结的?”
“没有。这玩意儿,自由心证吧。”
那人神色几番变换,最终又戴上了那副淡淡微笑的面具:“那就……恭喜你?”
沈嘉文也笑:“谢谢,红包我就不讨了,到时候有机会办喜事,红姐不妨赏光过来。”
对红姐来说,这婚宴是个不可能的事。对沈嘉文来说,即使办了婚宴也绝不可能请她。两个人心知肚明,象征性地把杯子微微一碰。
多少旧事,从今往后,俱成云烟。
作者有话要说:
☆、25
年晓米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沈嘉文正在客厅客厅里拿软布细细擦拭一柄长刀,桌上有四五个盒子,大小不一,里面或精致,或古朴,都是刀剑一类的凶器。
年晓米有点尖锐物体恐惧,看着这玩意就忍不住害怕。
沈嘉文似乎看出他的不安,把擦好的刀郑重地收进刀鞘,轻轻放回了盒子里:“联系了几个搞收藏的,虽然都不算太值钱,也能换个十几万。”
年晓米放下饭盒,在他身边坐下来,心里有些难过:“我们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你收藏它们不容易,都卖掉就太可惜了。”
男人看着盒子里的刀具,淡淡一笑:“都是身外物。车我也卖了,以后不能送你上下班了。早知道现在,那时候,说什么也得让你把驾照考下来。”
年晓米有点愧疚地摸摸脑袋。
“开玩笑的。我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