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米有点愧疚地摸摸脑袋。
“开玩笑的。我打算过两天换个便宜车,买二手的,估计也就几万块。没车毕竟还是不方便。”
“我枕头下的那个匕首……”
“那个你留着吧,总不能什么都卖。”
说话间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沈嘉文眉头一皱,把几个盒子顺手塞进沙发下的抽屉里。
年晓米要去开门,男人抬手拦住他,示意他噤声。
小区出入管理很严格,单元门也有对讲机,家里没人开门,根本进不来。
静夜里这敲门声实在来得诡异。
见屋里没人应门,门外一阵低低地絮语,而后敲门变成了砸门。
宝宝从屋里踢踢踏踏地跑出来:“小爸……”
沈嘉文对他严厉地摇摇头。
小东西被砸门声吓到,一头扎进年晓米怀里。
年晓米果断把宝宝抱回屋里,小声道:“一会儿把门锁上,不是爸爸叫你,谁也别给开,乖。”
出来的时候他看见沈嘉文抽出一柄长刀,侧身站在门口。
门锁一阵响动。
男人对他打了个手势,让他回屋。
年晓米攥紧满是冷汗的手心,转身进了厨房。
沈嘉文狐疑地看着他进去又出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平底锅,还紧张地在裤子上抹了把冷汗。饶是时机不对,他也忍不住摇头微微一笑。
锁眼啪嗒一声轻响,男人眼神骤然一变,抬脚狠狠一踹,防盗门发出一声巨响,外面一阵喧哗,五六个男人或站或躺,歪七扭八地堵了一门口。
男人岳峙渊渟地立在玄关处,口气却懒懒的:“大晚上的,列位再心急,也该等我过来开门吧?”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有时拼的不是本事,而是气势。沈嘉文少年时代是见过血的出身,多年不曾好勇斗狠,但骨子里那股凶悍的匪气却始终没变过。他一个人对六个人,手中一把明晃晃的长刀。客厅只有一盏台灯亮着,他的脸全在阴影里。
看在门外一群人眼里,隐隐有股不详的杀意。
逼到绝境里,兔子都咬人,何况是老虎。
不说夜半撬人房门原本就下作,光是主人这般气魄,已经让门外的几个人先怂了。
一众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有人壮着胆子吼了一声:“欠钱你还有理了!”
“半夜撬人家门难道有理?”
讨债公司有点黑社会的性质,一众人亮出家伙,沈嘉文毫无畏惧,手腕略微翻转,雪亮的刀锋一闪:“来吧。警察来了,我也算正当防卫。”
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都是开门做生意,习惯了装腔作势的威胁,哪想到夜路走多了,碰上这么个厉鬼。
边上一个一直没吭声的小个子男人示意众人收起家伙:“我们也不过是做生意,沈老板有话好说,好说。呃,方便进屋谈么?”
沈嘉文略略抬了抬下巴,男人打手势,孤身进门,把一众手下晾在门外。
讨债怎么讨,是管事的说了算。底下人也不过听命行事。沈嘉文心知肚明,讽刺一笑,收刀入鞘:“坐吧,有话好说,老板贵姓?”
“免贵姓栾。”
“栾先生。”
做讨债这一行的,也同大多数生意人一样,最讲察言观色。这位栾先生上来先是一通姿态诚恳的致歉,诉说自己的种种不易,而后又讲雇主的事,言辞模糊地表示雇主来头很大,欠钱不还后果很严重。到后来,见沈嘉文始终不表态,又故态复萌,委婉地表达了一下威胁的意思。
沈嘉文懒散地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茶水:“我没说不还钱吧?只是前些日子手里确实周转不开,没凑够。现在正好,你让我那债主本人先过来一趟,我今天刚凑了几十万,他要着急,现在过来也行。”
那人见有戏,忙要掏手机拨电话。沈嘉文抬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不过,我那门……”
对方又成了那副诚恳的姿态:“这……哎呀那锁也没坏……再说,这门是您从里头打开的不是?”
沈嘉文冷冷地看着他:“先把能做主的人叫过来吧。”
还钱有戏,大半夜的那真债主竟然很快过来了。
沈嘉文把成捆的现金倒在茶几上:“目前就这些了。将够你要的数。零头实在补不齐了。你能拿就拿,不能拿,就再等等。“
大头要回来就是好的。那人一喜,刚要客气两句,就听男人淡淡道:“不过账要算明白。你们先把我防盗门的钱赔了吧,不多,子母门,买的时候一万五,现在用旧了,算个折价,一万吧。”
对方眼睛一立,正要发作,就见沈嘉文盯着他:“半夜私闯民宅,老板也不想去局里喝茶吧。”
男人愤怒地瞪了那讨债公司的小头目一眼,气哼哼地甩出一捆现金,把余下的数好,扫进皮包里。
沈嘉文拿出合同书和笔:“签个字吧,你我之间的债务清了。”
送走了不速之客已经后半夜了。沈嘉文把门锁好,又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条粗铁链,把门从里面又栓了一层。
年晓米沉默了好久:“这不是第一次了吧。”这些天他姨妈那边有点状况,他有将近一星期没怎么在家呆了。
“嗯。钱没凑够,一直拖着没还。所以我说想让你先回你妈那边住呢。不然这一天天的。我倒是无所谓,怕你受不了。”
年晓米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沈嘉文楞了一下,掰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见年晓米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都是我没用……”
沈嘉文失笑:“你怎么没用?”
“赚不到钱……”
“本来也不该你赚钱。行了,想开点,我还讹了他八千块呢,那门两千多安的,我刚刚试了试,还挺结实,一脚没踹坏,就是明天得去换个锁……”
伤感的气氛荡然无存。年晓米瞪大了眼睛:“你……你骗……”
沈嘉文很耐心:“那不叫骗,那叫坐地起价。”
年晓米:“……”
大腿上一沉,宝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嘟着嘴:“坏人走了你们都不告诉我。”
年晓米尴尬地放开沈嘉文,有点无措:“忘了……宝宝去睡觉吧,明天还得上课呢。”
小东西打了个哈欠。
沈嘉文把儿子抱起来:“沈念淇小朋友,你今天表现不好,下次镇定点,你爸我现在穷光蛋了,家里以后指望你当顶梁柱了。”
顶梁柱小朋友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怎么当呀?”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遇事要冷静,坏人来了不开门。”
知味居的那个买家欠了第三方几笔款子,沈嘉文又欠他的钱,那人所幸就直接把债权转让给了自己的那些债务人。
这样一来,幸运的是沈嘉文不至于一口气拿出四百万来,不幸的是,讨债的人太多,日子变得鸡飞狗跳起来。
年晓米原本以为他们很长一段时日都要在被逼债中度过了,然而事实上,让人心惊肉跳的只有那么一次。余下的人找到家里,顶多是吵嚷两句,讨一个准确的日子,也就罢了。沈嘉文做生意很多年,信誉还是有那么点儿的。
陆陆续续地催债和筹钱,到了最后,还剩下九十万的债务。家里的存款却只有不到四十万了。
现在回头跟老爷子认个错,不晓得能不能借到点钱。然而这念头只在他脑海里一转就被否决了。做老师薪酬普通,老头子一生清俭,三五不时还要资助个学生。加上几年前他大伯生病,就算是手中还能剩下些钱,那也都是养老钱了。他自己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个口是万万不能开的。
朋友都借过一遍了,各自都有家业,不可能倾家荡产地筹钱替他还债。纵然像李秋生那般过命的兄弟愿意,他也不能去张这个口。
几年前买的那套小别墅,为了和赵恒志投资,抵押给了银行。他为了不空置,抵押前和租户也签了合同,五年内都不能往外卖。家里的东西基本上卖无可卖,唯一值钱的,就只剩下现在住着的这套房子了。
忍饥挨饿,无处栖身的日子,仿若一道疤痕,纵然时过境迁,这样猛然遭到触动,依然隐隐作痛。那样的苦日子,他一个人过也就罢了,要让宝宝和年晓米一起,他怎么忍心。
年晓米在厨房里守着一锅鱼头炖豆腐看一本国家审计守则。守则不多,但事务所给出的说明有两百多页,真是让人头都大了。
家里的对讲电话响了,他也没在意。这些日子生人熟人出出进进,他慢慢习惯了。
客厅里一阵人声。片刻后沈嘉文进来:“沏龙井的那套紫砂茶具呢?”
年晓米说茶叶喝没了,我就收起来了。
沈嘉文一愣,说那就沏点别的吧。
年晓米打开橱柜,看着一排见底的玻璃茶罐,轻轻叹了口气。只有莲心剩得多,他也没别的办法,只得兑了几朵菊花和一点冰糖进去,勉强泡了个菊花莲心茶。
端茶出去时和客人打了个照面。五十多岁的男人,五官平常,但周身颇有气度。身边还带着两个人,不像秘书,倒像是保镖。
再看沈嘉文,坐姿笔直,是少见的严肃和郑重。
年晓米不声不响地关掉火,猫进书房。呆坐了一阵,到底怎么也放心不下,蹑手蹑脚地把房门拉开一条缝,耳朵贴上去。
聊的似乎是旧事。雪原如何,草甸子如何。大小金阿林里的不栓红线就跑没影的老参,看见女人奶子就不伤人的黑熊。红头发的鞑子女人。
以及死在弹药箱子旁的兄弟。
年晓米在门后慢慢蹲下来,如坠冰窟。
他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了。
不管怎样,总归是家中的贵客。沈嘉文说青哥远道过来,赏光来我店里吃顿饭吧。那人摆摆手:“自家人,不必客套,我闻见鱼头炖豆腐的味儿了,怎么,小文还吝啬一个鱼头么?”
沈嘉文只得招呼年晓米出来,把原本打算晚上吃的草帽饼和排骨炖豆角都做了。即使这样餐桌上也太空。年晓米只得又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