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宁昭微怔。
「其实可以想像,当时你很爱他,所以什麽都肯做。」宣和低著头,叹息道:「这样让我有点羡慕。」他停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什麽,又急忙解释道:「我这样说,只是觉得他很幸运……」
「不用说了。」蒋宁昭侧过身,望著一旁:「够了。」
宣和一时之间捉摸不清对方的情绪,要说生气也不是,似乎也不是难受,等他终於注意到男人略红的耳根後,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中,究竟是哪些句子打动了蒋宁昭,但既然对方没有露出怒色,那就没什麽大问题。
蒋宁昭清了清嗓子,冷冰冰道:「离婚的事情……不准再提。」
「噢。」宣和应声,不知为何,终於也松了口气。
蒋宁昭还生著病,当晚早早吃了药就上床睡觉。宣和洗好澡,上床以後,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对方拉了过去,紧紧抱住。对方拥抱的力道太大,宣和都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他想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只好任由男人抱著。
……或许蒋宁昭也在紧张。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同时,宣和觉得有些好笑,但笑意压抑下去以後,心中居然浮现了一丝罕见的怜惜。蒋宁昭明明不愿意把那件事说出来,却仍然说了,被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对方或许也觉得十分羞耻,但表面上仍然要装得若无其事。
但宣和细想以後,都替蒋宁昭觉得难受。
沈卓云的出现,对宣和而言,是一种不稳定的因素;因为那些欺骗,所以他以为蒋宁昭一直没有忘情於沈卓云;然而到现在,在知道真相以後,他忽然很想知道蒋宁昭为什麽要这麽做。
蒋宁昭赴沈卓云的约,无非是想牵制沈卓云,让那个人答应不与他接触;那些羞耻难堪的事情,当然不会有人想让别人知道,然而蒋宁昭这样的人,一开始已经用欺骗遮掩这件事,後来却仍然说了,怎麽想都像是在表明,比起尊严面子那些无形的东西,他才是更重要的存在。
宣和想著,脸也微微热了起来……现在抱著他的这个男人,宁愿让他明白他曾有过的羞耻难堪,也不愿听他提及离婚。
他抱著男人,忽然意识到,对方也在不安。但为什麽要不安?宣和没问出口,只是这麽想著;那些过往之所以是过往,正是因为已经过去而毫无更改的可能,他对那些真相能够坦然接受,不过是因为,对蒋宁昭经过权衡的诚实感到动摇。
蒋宁昭是多麽倨傲别扭的男人,他再清楚不过,这样的男人选择把过去的伤口赤裸裸地袒露出来,宣和怎麽能无动於衷。
「……蒋宁昭。」他小声唤道。
「嗯。」对方闷闷地应了一声。
「谢谢你今天的坦白。」宣和轻声说道,「关於你之前说的那些谎……」
对方没说话,但他感觉到男人整个身躯都紧绷起来,如临大敌似的,不禁觉得好笑,伸手抚了抚对方的背脊,换来的却是更加戒备的态度。他终於忍不住微笑道:「要是你保证以後不再说谎,我就原谅你。」
「我为什麽要做这种保证。」对方不屑地道。
「我没有强迫的意思,你也可以选择不要。」宣和平静道,「然後下次,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或者你再说谎又刚好被我发现……也许离婚会是个好的结局。」
「我说过不准提离婚!」蒋宁昭气急败坏道。
「我不喜欢被骗,你应该也不喜欢说谎。要是告诉你,我说去上课是骗你的,其实是去见了以前的旧情人,你不会介意吗?」
「……这是什麽时候的事!」对方恼怒地道。
宣和无奈地叹气,说道:「这只是比喻,不用当真。除了你,我没有跟别人交往过。」
蒋宁昭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异常不耐烦地道:「保证就保证。你不准再提离婚。」
眼见对方对离婚的怨念相当深重,宣和乾脆不接话,又说:「告诉我那些事,你是不是很忐忑不安?」
「没有。」蒋宁昭厌烦地道。
「其实我觉得,二十年前的事情,你也不用一直记著。」他抱著男人,慢慢亲著对方的耳朵与脸颊,小心翼翼近乎温柔,「那些……都过去了。」
良久,怀里的人总算模糊地应了一声,宣和觉得心中一阵温暖,却也没有细想为什麽,抱著还有些低烧的蒋宁昭,很快地就睡著了。
几天後,沈卓云打了电话来,当时蒋宁昭正在看书,宣和在一旁看漫画,蒋宁昭接起电话,简短地说了几句便挂断,回头向宣和道:「他约我晚上碰面,我答应了。」
宣和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句子里的「他」是指谁,随即有些疑惑地道:「其实你没有必要答应……」
「这是最後一次。」蒋宁昭脸上没什麽表情,但又彷佛烦躁:「总该把话说清楚。」
「要我陪你去吗?」
望见对方略微诧异的神情以後,宣和才後知後觉发现自己说了什麽,只好若无其事地朝对方瞧了一眼,蒋宁昭脸上出现了少见的犹豫不决,最後,才终於稍微迟疑地道:「你要来也无所谓。」
於是两人当晚便一同赴会,对方约定的地方是一家餐厅,他们两人到达的时候,沈卓云正安然地啜饮著柠檬水,一转头看见他们,嘴里的水差点喷了出来,脸上神情顿时充塞著满满的讶异。
「……你不是不希望我见到他?」沈卓云勉强把水咽下後问道。
蒋宁昭淡淡道:「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与宣和在同一侧坐下,接著说道:「你也该交代来意了。前几次见面都只是浪费时间,我对谈论你现在的生活家庭工作没有兴趣。」
「真无情。」沈卓云微微勾唇,「你不介意我告诉他那些事情?」
「他已经知道了。」
「你自己告诉他的?」
「嗯。」
宣和瞧著这两人对话的场景,居然觉得有些荒谬。这哪里像是玩弄感情的人与被伤害过的对象?他们两人的言谈举止都如此平静,好像彼此不过是多年未见的故交,跟宣和原本预期的完全不同。
沈卓云这时叹了口气,突如其来道:「这是最後一次见面了?如果不是,我想不出理由解释你现在的态度。」
蒋宁昭没说话,却显然默认。
沈卓云笑了一下,说道:「我知道了。说实话,其实我回来,不过是听说你结婚了,所以顺便来看看你……你过得比我想像得好。之前去找宣和先生也是,只是想跟你的结婚对象说说话,我从来没打算把那件事情说出来。」
「你究竟为什麽要找我。」
「我想道歉,虽然迟了二十年。你现在态度凶归凶,却好像不太恨我,也能正常地跟我对话,所以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沈卓云呼了口气,「那个时候年少轻狂,现在想想,也觉得愧疚,发生那种事情,你怎麽可能原谅罪魁祸首……」
「……我二十年前就原谅你了。」蒋宁昭说道。
宣和瞧见沈卓云脸上的讶异与愕然,他想自己脸上多半是同样的表情。
「那个时候,我躺在医院里……」蒋宁昭好像不知道该怎麽说,於是声音平平地道:「你哭的声音太大了,简直像哭丧一样,一边忏悔一边哭著说你嗑药以後脑子不清醒,以後再也不嗑药了,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我好不容易睡著都被你吵醒了。」
沈卓云脸上红了起来,一脸的窘迫无措,低吼道:「你居然醒著!」
「後来知道你出国,手机也打不通,我曾经拜托贺崇岳传话,但他好像没有做这件事。」
「他当然没有!」沈卓云愤愤道,「我那时候追你,也是因为跟他打赌。後来发生那件事情,他立刻把我嗑药酗酒的事情告诉我父亲,所以我才被迫走得那麽匆促。」
「……打赌?」蒋宁昭挑眉。
「他比我还要笨,在我与他打赌又接著跟你在一起之後,他才发现自己喜欢上你了。怕我把打赌的事情告诉你,所以才藉机把我赶出国。」沈卓云说完,终於冷静下来,道:「你真的不恨我?」
「无论如何,我已经原谅你了。」蒋宁昭平静道,「但也就只是原谅,我还没有释怀,所以往後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明白。」沈卓云笑了,「我不会再回国。这次回来,只是来办几道手续,以後我就算正式移民了。」
蒋宁昭默默点头。沈卓云叫来侍者,开了一瓶酒。宣和正在想著自己方才听见的那些话,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紧握住,抬眼去看,蒋宁昭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宣和反握住对方的手,蒋宁昭脸上没什麽变化,眉宇间忽然明显地松懈下来。
这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後来沈卓云向他们道别时,几乎唐突地道:「我能跟宣和先生单独谈谈吗?」
蒋宁昭显然不乐意,又不知道该怎麽拒绝,於是只象徵性走远些许,就在不远处的地方望著他们。沈卓云微微低头,瞧著宣和道:「你很介意我跟蒋宁昭见面?」
宣和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好维持静默。
「那天我没说实话,蒋宁昭确实有点醉了,但没有靠到我怀里,口中倒是一直叫著某人的名字。」沈卓云悠悠道,「想必你知道我说的某人是谁。」
他一怔,脸上微微泛红。
沈卓云接著道:「看久了之後,其实你也挺可爱的,考虑到他的坏脾气,你们很适合。」他顿了一下,忽然凑到宣和耳边说:「蒋宁昭好像真的很在意你。你想不想知道他多喜欢你?」
宣和尚未回答,就感觉唇上一暖,沈卓云亲得很迅速,只是轻轻一触,他还来不及出声,就被蒋宁昭混合著气急败坏与愤恨恼怒的狰狞神情吓了一跳;男人在他被亲的那一瞬间就冲过来,几乎狠戾地给了沈卓云一拳。
沈卓云抱著肚子咳了几声,向宣和作了「我就说吧」的嘴形,蒋宁昭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只是吼道:「滚!」於是沈卓云脸上带著微笑,留下一片混乱便落荒而逃。
宣和抬眼,才想说话,便被蒋宁昭打断